胤禛托着这团肥坨坨进了屋内,温凉正好从书桌后站起身来, 绿意欠身行礼。想来正是她给温凉通报了消息。
“先生坐着便是。”胤禛松手让温良跳开,大猫径直便往温凉的膝盖撞去,看来这碰瓷的习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温良在扑到膝盖后软条条滑下来,然后团在温凉脚背上不动了。
这份重量,温凉就算是想走动一二,也得先考虑下大喵的情况。
胤禛失笑,压着温凉坐下,自个儿也在对面坐下,绿意知情知趣地从书房内退出来,在外间守着了。
“爷今日却是早些。”温凉抬头看着外面天色,还没有到乌黑的时候。夏日本便白天多,这晴朗的天色看起来不像是傍晚的时候。
“的确如此。”胤禛声音沉稳,如果不是康熙帝早些让胤禛回来,他这些日子都是得天黑后才能回来,“先生没事吧?”
消息传到宫内时,康熙帝正在召见胤禛等人,左近也有胤褆等人,颇为严肃。
许是康熙帝特地命令过,梁九功在接到这个消息后便径直入内,俯在康熙帝耳边说些什么,便听到康熙帝朗声大笑的模样,原本肃穆的感觉全然无踪。
胤禛心中笃定同温凉有关,顿时周身寒意更甚,惹得站在他身边的几个兄弟不着痕迹地退开来。
以前也没发觉老四那么难相处,怎么越大越冷了呢?
康熙帝笑完后,许是没了心情处理此事,让等候的皇子先退下,又特地留下了胤禛嘱咐了几句,这才让胤禛出宫。
胤禛本便知道早晚有这么一遭,然当真出现时,直到真正看到人平安无事,才能安心。
温凉从位置上弯腰,把白团子抱起来放到膝盖上,这才挪动了个舒服的位置,免得姿态不雅。
“某无碍。”温凉镇定地说道。,“此事早晚会发生,总会有人心生不满。”
胤禛的威严日渐深重,被催逼的官员暂时不敢得罪雍亲王,便把注意打到温凉身上。此人不过是个突军异起之辈,没有根深蒂固的根基,身兼的职位又不是实权,如今尚且还呆在雍亲王府上,这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个老成之人。
然未曾料到的是,偏生便是在温凉这里踢到了铁板,且生疼得紧。
胤禛道,“皇阿玛可也知道了此事,在宫内埋汰你呢。”
康熙帝既给了温凉这般能耐,便是早就料到会有事情发生,只是不知究竟是何事,何时,何人引起罢了。
六科给事中的官职并不大,然而能做的事情却很多,既是言官,又有检查六部等的职能,虽不似明朝盛行,然抨击引头的作用还是有的。
若非温凉手握御用佩刀,他也的确无权做此处决。莫说温凉,便是胤禛都不能轻易如此。
“先生本可以不出面。”胤禛道,温凉一出面,此后种种纠纷便不能轻易避开了。
温凉淡声道,“这本便是该做的事情,若避开有损雍亲王府的颜面。”此事本就是冲着雍亲王府来的,不然这官道上总不至于突然热闹起来。
“刘元忠的事情既然你有了判断,此事便容不得更改。”胤禛眉目清寒,命令既下,刘元忠必须流放,不然温凉在官道上的说辞便是虚妄,难以服重!
旁人定然也知道这点,明日朝会上想必风起云涌,各人各有争执。
“有劳爷了。”温凉默然道,胤禛这段时日的确清苦,基本没有休闲的时间,便是眼下这短短的对话都算得上忙里偷闲。
胤禛摇头道,“本是先生助我,何以言谢。”
温凉抿唇。
他的身份并非能与胤禛平起平坐的阿哥,最多便是旁支,胤禛若是高高在上也并非错误,平等结交也并非不对,只是放在这朝代中显得太过稀奇而难以置信。
温凉不知从何时起胤禛便是这般态度,然注意到的时候,似乎已是持续很久,已然习惯这种平淡相交的场面。
然在此时此刻,温凉听着胤禛那轻描淡写的话语,强烈的奇异感在此刻越发地显现出来。胤禛如此敬重,除开那份心思不谈,堪称礼贤下士的典范。若不是此后胤禛终究是帝王,继续留下也并非不可。
温凉的思绪漫无目的地延续到了不知处,继而在胤禛的话语下回神,“皇阿玛的身子渐来虚弱许多,温凉若是入宫,须得谨慎些。”
身体虚弱本便是年老常有的事情,可若是这位乃是帝王,这其中滋味又与别个不同。康熙帝越是清楚地意识到这点,对这些阿哥的防范便越发地深。
胤禛清晰地感受得到康熙帝越来越多的赞赏,伴随着日益增多的戒备,似乎也是正常。
温凉说话直接,胤禛难免他担心戳到康熙帝的敏感点。
温凉道,“某知道了,太子爷没寻爷的麻烦?”
自从胤禛被封为雍亲王后,其属之人皆改变称谓,口称王爷,然温凉口头习惯却是一直都不曾变换。
“他自个儿的事情尚且压不下来,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别的。”胤禛低笑道,太子视胤禛为眼中钉r_ou_中刺,眼下胤禛又挑头做着重要的事情,胤礽自然不曾错失这机会。
只是自胤礽重回东宫后,该处理的事情可是不少,不论是私底下兄弟对他的诋毁埋汰,还是那些自废太子后逐渐脱离的势力,都需要胤礽花时间去整顿,这无疑让他腾不开手。
不然首当其冲,其实是温凉。
户部一事自此,户部上下大清洗,基本都轮换完了。康熙帝的势头不减,哪怕每日入宫求情的官员众多,也没有变更的意思,仍让胤禛放手整顿。
而实际情况也的确有些复杂。
但凡欠债的人,称无法交还的人十之八九,然其中真正无力偿还的人至多三成,其余人等皆是怀着各异的心思屡屡拖欠,心怀侥幸,这些人看不透康熙帝的心思,只会胡搅蛮缠,其中大部分都被胤禛料理干净。
如今剩下的便只有两种。
一则的确无力偿还,无法还清;二则图谋不轨,拖欠良久。
温凉道,“若是有人做出姿态,上吊自刎饮毒投湖等手段来表面被爷逼死,爷该当如何?”这个问题温凉本该早些想到,好在因为康熙帝重视,胤禛手段了得,暂时还不曾出现这种事。
胤禛微眯起眼睛,温凉所言不得不防。也确切是这些时候逐渐显露的情况,他心中有感。
“这些不过跳梁小丑,若真有人如此……爷便送他们一程,免得拖延了时间。”胤禛淡声道,不是多么威胁的话语,生生令人听出了煞意。
胤禛的气势越发深沉威严了。
次日朝堂上果然引起轩然大波,刑部尚书出列,对温凉的举动进行了洋洋洒洒数千字的批判,怒意冲天,惹人注目。
继而大理寺卿出列,又是一番言论,由此引来朝堂议论。前赴后继接连有人发表意见,大多是对此举的批判反对,言辞激烈,大有当朝上折的姿态。
康熙帝高坐上首,饶有趣味地说道,“老四啊,你说说看此人情况如何?”
皇帝高高在上,底下的臣子看不清康熙帝的表情,大抵也是在看戏般瞧着下头你方唱罢我登场。直到安静了些,这才把主事人拉出来说话。
一直不言的雍亲王出列,漠然道,“刘元忠尚欠两万七千万两,按照律法,若无法偿还,此款项又非他本身能索取,按坐赃罪算,并非不行。”
康熙帝笑着说道,“既然欠了两千七万多,又为何不还?”
刑部尚书辩称道,“刘元忠此人家底薄,此前周转的确是往户部借了些银两,然此人乐善好施,又宽厚老实,此番的确有所不妥,然也可以理解。臣以为,流放三年的确是有些偏颇了。”
胤禛清冷道,“从康熙四十三年至今,刘元忠以各种方式从户部借款,合计三万两白银。这三年内刘元忠私下买了三个扬州瘦马花了八千两,小妾诞子摆流水席五日共计三千两,黑市赌坊赌博亏损一万两……”他不紧不慢地念着刘元忠的事迹,最后冷声道,“这便是尚书大人口中乐善好施,宽厚老实之人!”
刑部尚书背后冒出了身冷汗,在心里把刘元忠骂了个狗血淋头。
刘元忠一贯会做人,在同僚中的关系也很是不错,不然这一遭也不会让刘元忠出面。他相貌老实忠厚,便是为了能在最开始的时候成为别人眼中的弱势,让人看着同情有感。
然刘元忠竟然一次就被温凉所击倒,连辩驳都不曾便直接被押走,着实丢尽了颜面。
此刻人还在刑部大牢关着,若不是背后的主子想着有用,刑部尚书都不愿把这人给放出来丢人现眼!按着雍亲王咄咄逼人的态势,今日怕是艰难了。
雍亲王的话语落下,暂时无人敢应,康熙乐呵呵地说道,“既然雍亲王对此事有所了解,那便按照温凉的意思来办吧。”
“皇上——”
康熙帝此举又惹来些许人不满的言语,康熙帝微眯着眼睛听着众人的话语,随即淡淡道,“朕既然交托了温凉御用佩刀,便是给予他先斩后奏的权力。君无戏言,尔等是想让朕出尔反尔?”
冷意满室,朝臣连称不敢。
康熙帝冷哼了声,“朕不想再听到这种事情发生,再有任何人敢去堵马车拦路,朕一概不论,皆交由温凉处置。退朝!”
康熙甩袖离去,留下一干不甘心的官员,然康熙帝和雍亲王的意思很是明显,此事已成定局,无力回天。
胤禛从殿内出来时,还没走两步就被胤祯所拉住,带着莫名的笑意靠近,“四哥,温凉真的弄出这事了?”
他昨天晚上便从胤祥那里得知此事,若不是宫内已经落钥,他定然是要出宫寻胤禛的。胤祥那小子倒是真柔弱,昨日还生龙活虎,今日竟告了病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