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做的事情,温凉当然知道。
在朝为官者,完全清白的人不是没有,然而极少极少。尚之隆显然不是其中之一,当有人把他盖住的坑又一次挖出来时,哪怕他是一品大臣,被拉下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尚之隆所牵连的贪污受贿,买官卖官等其他的事情,林林总总加起来被一贬到底,直接驱逐出京。要不是康熙帝示意不要太过,眼下还不定能保住这条命。
“温凉不知道详情吗?”康熙帝似笑非笑地看着温凉,想来笃定了此事和温凉有关。
温凉默然说道,“是尚夫人挑头。”
尚之隆纯属倒霉。
胤禛到对尚家动手后,才知道这一切起头于尚夫人,目的便是为了挑起尚家和雍亲王府的矛盾。
显然,尚夫人和尚之隆的关系,并没有尚之隆想象的那么好。
这些年尚夫人一无所出,尚之隆虽还算是敬重她,然而随着时日渐长,底下的庶子庶女一个个往外蹦,尚夫人私底下的焦躁无人能知。虽然都是些病恹恹的,可至少他们生得出来!
一次机缘巧合后,尚夫人才真正知道她不能生育的原因竟然是和尚之隆以前的经历有关。尚夫人顿时便和尚之隆大吵一架,裂缝就此埋下。
不论能挑拨起德妃对温凉下手,还是让雍亲王府动了尚家,对尚夫人来说都是好事!不论哪一方都是她恨之入骨!
只可惜德妃敏锐,在察觉到不对劲后迅速抽离,然尚家被清算,依旧算得上是大快人心的好事。
尚夫人在尚之隆落败后迅速和尚之隆和离,带着自个儿的嫁妆回了娘家,自此青灯古佛了断余生。
温凉在得知此事时,并没有其他的感觉。尚夫人的想法与她无关,和顺同他们是上一代的恩怨,只要尚家消失后能消停些,自然便是达成了目的。
至于尚夫人……德妃不可能放过她。
温凉心中有感,自此撒开手不管此事。
康熙帝提起此事,自然对此心知肚明,只是笑着看着温凉,“温凉原是锱铢必报的人,那朕可得好生想想以前可否得罪过你了。”
温凉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且皇上从来只有恩宠,岂会如此。”就算温凉听出了康熙帝只是在调笑,然他还是这般一板一眼地回答。
康熙帝哈哈大笑,拍着温凉的肩膀说道,“就会拍马屁。”
温凉抿唇,这不是拍马屁。
晚上宴席开始时,康熙帝着人取酒来,说是要同胤禛温凉二人喝酒,只是康熙帝的身体所扰不能喝太多,喝到最后还是胤禛和温凉两人斗酒。
温凉的酒瘾并不重,自从有了戒酒的心情,只要不是必须的场合,温凉从来都不喝酒。距离他上次喝酒还是太子宴席的时候。
康熙帝早便回去休息,温凉和胤禛在转换了宴席的场地后,又开始喝起酒来。
温凉按着手中握着的酒樽,他的确许久不曾和胤禛这样喝酒过,这甘甜辛辣的味道很是好闻,若不是温凉不喜欢酒后的放纵虚妄,这的确算得上是个好的消遣。
胤禛一杯接着一杯,喝得愈多,眼眸便越清亮起来。温凉抬眸看了他一眼,知道胤禛实则是个千杯不醉的料,每每在宴席上装着酒力不胜的模样倒是很娴熟。
“温凉。”
温凉听着脚步声抬头,跟着同胤禛接了个满是甘醇酒意的吻,那股子辛辣的味道似乎从喉咙口烧到了心头,暖得让人指尖都有些发烫。
胤禛道,“再来一杯?”
温凉后靠在胤禛怀里看着他宽厚手掌心里的酒杯,无异议地接过来喝下,“爷就算是想灌醉某,也不必带着这般明显的意图。”
胤禛的确没想到说开了的温凉是如此的直率,他并不介意在私底下和胤禛的亲密接触,便是时不时的接吻会让情感一片空白的他眼角发红,然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羞耻难以接受的事情。
他很坦然。
胤禛心知温凉是难得的珍宝,当宝物真的熠熠生辉时,胤禛却只想着把这宝物藏起来。
无法遏制的控制欲及恋慕时常会冲撞在一起,最后化为隐秘的柔和。
此刻温凉半垂着头靠在胤禛怀里,正认真地数着胤禛的手指。左手数完了数右手,右手数完了数左手,最后用一种得知了头等大事的沉稳语气说道,“爷有十根手指,同某一样。”
胤禛哭笑不得,知道温凉是真的喝酒了,这种混合着懵懂的天真模样总是让人无法克制地动摇起来。
胤禛叹了口气,他这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总不能乘虚而入。
“先生,我带你去休息吧。”
胤禛正打算带着温凉起身,额头顶着胤禛下颌的温凉却摇摇头,然后从腰间把玉坠给拽下来。
这枚玉坠是胤禛当初赠给温凉的那枚,那根绳子上已经有着磨损的痕迹,只是玉坠的模样依旧如故,还是那般温润。
温凉的指尖在玉坠上摩挲了两下,轻声道,“某带着它……”他眯着眼睛似乎在脑海里思索着什么,就在胤禛以为他睡着的时候,温凉又道,“五百三十六日。”
温凉的声音近乎嘟哝,那微弱的声音振动通过两人胸背相抵间传来,又悄悄地落入胤禛的耳中。
胤禛怔然,他低头看着被温凉握在掌心的玉坠,心中顿时如同燃烧着焰火,打着旋儿把所有的狐疑都烧得一干二净。
胤禛从来都知道温凉是个迟钝的人,在情感一途上他懂得太少也得到太少,此前以为,哪怕能成为他的挚友,便是一项巨大的突破。
然他从来不曾留意过温凉这不经意间小小的举动。
这枚玉坠,是胤禛在康熙四十二年赠予温凉的那枚,温凉偶尔会带着它,然自从温凉出京后,胤禛便没有多加关注。
胤禛收紧了抱着温凉的胳膊,轻声道,“原来先生这么早便喜欢我?”
温凉花了好半天的时间才记得要怎么蹙眉,然后拧着眉心的小疙瘩说道,“某不知道。”声音柔软而不自知,听起来没有半分冷意。
胤禛总是很喜欢这个时候的温凉,这个时候的他总是很乖顺。
只是时辰太晚了,胤禛也不打算乘人之危,他横抱起温凉,“先生,我们去休息。”那诱哄的语气让温凉又咕哝起来,“不睡,不困。”
胤禛失笑,要是眼下有个画师把如今的场面画下来,不知明日的温先生可否会承认此事。只依着胤禛的独占心,怕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那般场面了。
他们原本是在暖阁喝酒,胤禛担忧温凉着凉,便用着披风包裹着温凉,温凉蜷缩在胤禛的怀里,手里拎着玉坠一晃一晃,“先生总是很直接,难道不担心我误了先生?”
胤禛此语算得上自言自语,也没打算得到回答。
醉酒后老实温顺,清醒时坦诚认真,给予胤禛的惊喜总是无止境。
温凉伸手揉了揉眼,似乎很是困倦,他靠在胤禛的心口说道,“以某的能耐,”温凉停顿半晌,似乎思绪又飘走了,又好半会才说道,“爷若是欺负某,某自当能让爷后悔。”温凉说完打了个小小的酒嗝,捂着嘴弯弯眼,似乎觉得很有趣。
胤禛闻言,只是轻笑。那些许振动随着相接处的地方被温凉所感知,然只是让温凉更加迷糊了,他往下缩了缩,连着脑袋都缩入了卷着的披风内,半阖着眼睛似乎是安静入睡了。
他知道温凉做得到。
胤禛很想摸摸温凉,然此刻他腾不开手来,身后跟着的侍从都安静无声,暖阁到庭院内的人都被苏培盛肃清干净,飒飒作响的风声拂过,静谧深沉的夜色中有些看不清路,然胤禛的步伐异常坚定,没有丝毫的停顿。
温凉被胤禛抱着入屋时,整个人已经睡着了。被闷在披风里半晌,温凉的面容微红,眼角被酒意逼得有些更加红润。胤禛粗粝的拇指摩挲了两下温凉的眼角,反倒是摩擦得更加发红。
胤禛收回手看着温凉,弯下腰给温凉褪去靴子,换下外衫,又亲自拧了手帕给他擦拭了手脸,这才坐在床榻边看着安然入睡的温凉。
胤禛很少看到温凉这般恬静的时候,然而每每都是令人舒心的时候。
……
温凉清醒时,天光大亮,他躺在床上感受着眩晕的感觉,难得有种不打算起身的错觉。好半晌他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时,温凉轻嗅着自个儿身上的味道,几乎没有任何酒臭味。
绿意在温凉刚换完衣裳时刚好敲了敲门,“进来吧。”
绿意端着早膳和醒酒汤进来,身后又跟着端着铜盆手帕等物的侍女。温凉净脸漱口后才觉得好了些,在勉强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后又喝了醒酒汤,这才说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这屋内没有计时工具,天色又不怎么好,温凉还真看不出来什么时辰。
绿意道,“接近午时了。”
温凉看着外头的天色有点讶然,他竟然一觉睡到了这时辰?
绿意道,“皇上已经知道王爷昨晚和先生斗酒的事情,让先生好生休息便是。”
“皇上和爷都回去了?”
“是的。”
胤禛给温凉留下的口信,若是温凉想继续在圆明园待着也没有任何的问题,若是想回去,园林内有马车在等候。
温凉自然是打算回去,在休息片刻后,便乘车回了雍亲王府,也刚好在这个时候和回来的弘晖打了个照面。
弘晖自从温凉去了江南后便很少和温凉接触,回来后因为弘晖日益忙碌的功课,也少有能在府内闲逛的时候,能遇到温凉,弘晖很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