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江南乡试结束,不久,江南巡抚张伯行密奏江南出现科举舞弊,副主考官赵晋受贿,阅卷官合伙作弊,主考官左必蕃知情不报。次日,康熙帝发现江南织造李煦奏报,江南学子涂抹考场字迹,又抬着财神爷游街,惹来万人围观。
张伯行、李煦皆是康熙帝信重的能臣,此事必定不是无中生有,康熙帝连派户部尚书张鹏翮,漕运总督赫寿为钦差大臣,同江南巡抚张伯行一起处理此事。
康熙帝震怒,被派去的官员自然是认真办事,不过十日便接连有消息传回。此事不仅是江南学子重视,就连京城内也屡屡提起此事。
胤禛因温凉一直盯着噶礼,对噶礼的情况也很是清楚。噶礼本来就有前例,又因着武仁那本无中生有的账本,倒是把目光锁定了此事,“先生以为,噶礼是否参与其中?”
温凉本是在外书房同胤禛商谈朝中的事情,突然听胤禛一问,停下毛笔来,“爷以为,区区几个主考官,若背后无人,敢在江南之地闹出这样的事情?”
胤禛轻笑道,“那可不定,财帛动人心。”
“当初某惦记噶礼,便是因为此人虽有能耐,然贪财过度,所到之处必定疯狂敛财,事后丢下一地问题。但因着没有确凿证据,屡屡被脱身。噶礼虽是两江总督,不过从他处下手撬开江南,也算是个得宜的着力点。不过那是当初,眼下爷备受瞩目,这江南的事情暂且还是不宜c-h-a手。”除非是康熙帝吩咐。
此前的情况同现在又不同,温凉尚且在江南的时候,京城中还不是如今的局面。眼下隐约有着胤禛一家独大的局势,胤禛便不能肆意妄动,盯着他的人可不少。
“若真的有噶礼参与,那可不容易处置。”胤禛若有所思地说道,那户部尚书张鹏翮同那两江总督噶礼可有着儿女亲家!
温凉漫不经心地说道,“或者同噶礼没有关系呢?”
胤禛似笑非笑地看着温凉,道,“若是真的,先生岂不是没面子。”他随着说话的动静越发地靠近温凉,先是偷了个吻才低笑着开口,“为了让先生不会如此,那噶礼总得做点什么才是。”
这状似昏君的话语让温凉面无表情地挪开椅子,“爷还是认真做事吧。”他指了指桌面,那里还有一小堆没看完的密信。
胤禛失笑,倒是端正了态度。
果真如胤禛所言,原本势如破竹的钦差在触及到噶礼时,顿时成了寸步难行的泥人,你推搡来我推诿去,户部尚书张鹏翮倒是和江南巡抚张伯行两人对上了。纷飞的奏折从江南飞到京城康熙帝的案头,彼此的意见完全不同,顿成胶着局面。
案情很是波折,康熙帝为了让案情继续,先是停职了噶礼张伯行两人,让钦差加紧勘查。然得出的结果不尽人意,随后又有证人上吊自杀,闹得事态无法阻止。张鹏翮取了折中的法子,惩处几个小官了事。
然江南学子不满,康熙帝看着奏折也更是不满。而后的事态,让康熙帝又另派钦差户部尚书穆和伦,工部尚书张廷枢前去,得到的结果也不尽人意。张伯行的奏折铿锵有力,坚持为江南学子发声。
这种结果,早在温凉的预料中。
温凉不可能记住曾看过的所有事情,他只记得在今年会发生此事,然猜测出这般情况,也不难。从康熙帝派出户部尚书张鹏翮时,此事便注定不能容易了解。张鹏翮自然会包庇噶礼,然江南学风盛行,才子矜傲,不必他处容易妥协。没有合理的解释,他们无法认同。
科举是朝廷的命根,康熙帝自不会坐视不管,这是个两难的局面。又因着后面的人不敢得罪前头的几位尚书,就算闹到中央也没人敢彻底翻案。
当康熙帝着人把案情快马加鞭送到京城时,他也同样在朝堂上提及此事,意见纷纷者众,有以为噶礼与舞弊案关系不大,只有查实不力的罪责,反倒是张伯行诬陷噶礼,罪责更大些。也有意见不同者,不过声音较小。
康熙帝蹙眉,又问诸位皇子意见。这倒是有了不同的反应,有以为各有其过,也有以为噶礼罪责。当康熙帝问及胤禛,胤禛答曰:“噶礼。”
“为何?”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噶礼本x_ing如何,早有所察,张鹏翮等人的奏折赞誉太过。证人情况蹊跷异常,众人皆畏尚书风光,反倒忽略了平凡事。”
康熙帝颔首,决定此案提交中央,让九卿、詹事、科道等人共同审查这场舞弊案,本也以为此事可到此为止,未曾料到依旧起了风波。
第九十二章
温凉初听此事,恰好是在康熙帝身前。
康熙帝心情正好, 拉着温凉在看着前几日写就的书法, 好在他并没有好大喜功的习惯, 也不介意旁人说上两句好坏。温凉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康熙帝不住点头,半晌也拉着温凉来写字作画。
温凉对作画并不熟悉,不过练字倒是常有。既然康熙帝要求, 他也便落笔而成。
康熙帝摸着胡子, 笑眯眯地说道,“温凉的书法倒是不错, 怎么藏着掖着不说,生怕朕拉着你去抄书不成?”
温凉淡声道, “远不及皇上。”康熙帝的书法比不得大家, 不过比起温凉的倒是绰绰有余。他看着康熙帝眼底的青痕, 半晌后又言道,“皇上这些时日又没有好生休息了。”
康熙帝伸手用帕子擦了擦手,笑着说道, “什么时候温凉能够不这么说话,朕便心满意足了。”
温凉漠然道,“什么时候皇上能多爱惜身体, 某也心满意足了。”
康熙帝笑道,“是是,温凉总是有理。”康熙帝带着温凉在稍间坐下歇息,还没等着梁九功端茶泡水, 便有內侍送来了奏折。
那是这些时日一直备受瞩目的江南舞弊案的最终处理,经过九卿、詹事、科道等共同负责的事情,康熙帝以为会有一个最终可以接受的结果。
梁九功让人下去泡茶,亲自把奏折端到了康熙帝面前来。温凉看着那上面的边缘,下意识移开了眼睛。左不过是那些结论,若是能切实中肯,自然皆大欢喜,如若不能……
“荒谬!可笑!”
康熙帝怒极丢开奏折,挥手砸碎了桌面的摆设,气得脸色青白,怒发冲冠!
证人或是自裁或是流放病死,噶礼受贿证据全无!又维持原判行事,江南督巡互相指责,张伯行从革职处理!
若康熙帝想要看到的是这样的局面,他何以需要千里迢迢把案情归于京城重新再审?简直是浪费时间!张伯行屡屡上折子皆是诚心真意,言语间都是为学子考虑,为大清考虑。康熙帝为帝这么些年,看过无数封奏折,张伯行品x_ing如何,他还是拿捏得住。
温凉不必看那奏折里面的内容,都知道眼下的情况如何。前头可是三位尚书大人及两位总督巡抚,何人敢随意得罪他们?哪怕是权力较大的九卿等也不欲如此行事。
维持原判会给他们惹来麻烦,然得罪这些人又没有什么好处。他们只能从疑点入手,让疑点不再是疑点,眼下也就不能如何整治了。
康熙帝着实恼怒,这从上到下为了伪造这样一份完美的证词,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力,然康熙帝从开始便认为噶礼定然参与其中。张伯行的奏言历历在目,江南学子的愤怒无法压制,若只是依着这份证词行事,该寒了天下学子的心肠!
“温凉。”
康熙帝不知道心里想了几遍,这才开口,“噶礼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温凉淡声道,“足以治罪。”康熙知道温凉一直在盯着江南那边的情况,只是很少去干涉此事。
康熙帝挑眉,“是此前,还是眼下?”
“自然是之前的事情。”温凉的视线落在门口,梁九功刚刚端着茶水进来,要不是温凉刚好看过去,或许梁九功还欲在门外再等等,皇上刚才的模样看起来可不像是什么好事。那怒骂声从外面都听得一清二楚。
温凉接过茶盏,暖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袅袅香烟飘散,深吸了口茶香,那刚才弥漫在屋内的怒意也渐渐消散了。
“真不知道说你些什么。”康熙帝的怒气消退了些,看着手里端着的茶盏,轻叹了口气。他刚才问的是噶礼的情况,温凉便直接抛出了这句话,要是康熙帝不接这茬,又或者他根本不是惩治的心态,温凉便遭殃了。
“那皇上便不说。”温凉垂眸看着那漂浮的茶根,淡声道,“某以为噶礼之情,在江南几近一手遮天。证人暴毙狱中,又有流放致死,若这情况难以查实,可口供仍在,若当真仔细查下去,不会没有结果。不做,只是不愿罢了。”
“朕问你了吗?”康熙帝瞪了他一眼。
温凉啜饮了一小口,滚烫的茶液散发着甘甜,“那皇上方才的下句话,不便是打算问某此事?若是某会错意了,还请皇上不要责怪。”
康熙帝靠着椅背看了眼温凉,又无奈地摇头,“的确如此。这朝中的人皆是如此,看着前方的大山便不敢攀登,又畏惧日后在山中跌倒。可人人都想成为大山,不扳倒一两座,这位置永远就只有这么多,他们是等着我亲自给他们腾位置?”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既畏惧尚书等人的权威,又恐山高路远,这种想法让康熙帝极度失望。六部九卿等花费数十天得到的结果,钦差奔赴江南查了将近一年的结果,全数都是这等废话!
温凉淡漠言道,“人皆自私,这本是常有之事。便是朝臣,皇上也不能期望所有人都能如同张伯行大人一般倔强,也不是所有人都如爷那般冷面以对。”
康熙帝微眯起眼睛,想来是不大希望这个局面。这九卿等人都是如此,想来也只能他亲自来做。江南自古是科举的重中之重,能人辈出,这里闹大了无法镇压下去,便如同张伯行所说,此风若长,大清律法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