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意咬唇,这的确是如此。她看着屋檐下跳跃的阳光,在石板上晒出滚烫的热度。她想起了曾经若有若无的猜想,然后深深吸口气。
小厨房的确从开始就不归属于他们管,最初始的半年还好,等到后来温凉越来越被贝勒爷看重,这小厨房的事情,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不再是她管辖的范围。或许是从第一次看到苏培盛莫名其妙端着两盘菜出现开始。
温凉吃饭的习惯很不好,若说七八分饱是养生,可他吃饭的食量,最多算得上是普通人的一半。
绿意最开始便知道了这件事,可大厨房和她的厨艺并不足以改变这个既定事实。温凉一直吃得很少。
这两年好了些,追根溯底,是从小厨房的一点点变化开始的。
晚膳的时间到了,绿意带着食盒进屋,眼见着温凉依旧站在书桌面前不挪窝,“先生,您该歇息会了。”
如果出去到进来,温凉一直都是同一个姿势,那么他就真的没动弹过。
温凉略一舒展,浑身上下都有着微许噼里啪啦的声响,他站直了身子,伸手捏了捏肩膀,“把东西先放着吧。”
绿意把食盒放好,一件件地把内里的膳食全摆出来,那扑鼻而来的香气让温凉猝不及防感觉到了腹中鸣叫。
他伸手捂住腹部,一脸无辜地看着桌面放下,索x_ing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走到桌边。
绿意含笑道,“先生,这是小厨房特地做的粤菜,不知是否合先生口味。”旁还有两道菜是温凉最近新喜欢的,绿意注意到了。
温凉颔首,默默坐下来吃饭,然后在饭后面无表情地出去溜达了。
绿意看着温凉通身愉悦的气息,低头浅笑起来。每次着温先生如此,绿意总有种莫名的喜悦之情,再看着那满桌都被夹过的菜色,又掩不住笑意。
原来先生是出去消食的呀。
次日清晨,温凉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才从床榻上爬起来,困倦地靠在床榻边,等着困劲过去恢复彻底。绿意也知道温凉这个习惯,等到屋内没了动静许久后,才端着脸盆进来。
温凉恰好穿戴好了衣物,自行洗漱起来。绿意在身后说了些要紧的东西,“铜雀这段时间并没有异常,外书房的进出一概如常。书楼的扩建已经结束。”最后一项引起了温凉的注意,他随手用架子边的帕子擦拭着手腕,准备待会便回去瞧瞧。
清晨空气清新,温凉漫不经心地在路上走着,便是遇到了沈竹等人,也只是淡淡点头便擦肩而过。
沈竹身边的同僚轻声说道,“总感觉温凉恢复了男装,似乎也没什么不同。”永远是那副淡然似水的模样。沈竹正了正脸色,“温兄x_ing格如此,有何关系?”他的语气有些严厉,说得那人讪讪,转开了话题。
沈竹皱眉,世人皆是如此。哪怕是在高压下,固定的印象仍在,便难以改变。
温凉不知身后对话,等他到了书楼时,守门的仍是老面孔胡华,他笑呵呵地和温凉行礼,又让开了路。书楼增高了两层,当温凉迈步上楼,看到了充斥着整层的书籍时,他浑身的气息都变得柔和了些许。
书楼扩建了,负责的人手也增多了,总不能一直让胡华一个老头子负责,在上两层,是由着另外一个新面孔来负责的。
那人叫张渊,看到温凉时便忙不迭地起身行礼。温凉冲着他轻轻点头,脚步不停地往书海里走去。胡华嘱咐过他温凉此人的习惯,他并没有追上去说些什么,只是站在原地守着,等待着温凉自行出来。
书楼的扩建后,温凉所需要的书籍几乎都能在此处找到,温凉的指尖触及这一排排一列列的书籍,时不时停驻下来检阅片刻,不到一刻钟,他便寻到了几本紧要的东西。
温凉抱着几本书籍在窗边的位置落座,仔细差看着所需的书籍,而后心满意足地打算借书。
还没等温凉走近,张渊连忙欠身说道,“温先生,贝勒爷嘱咐过,只要是您,书楼里的书都可以带走。”
温凉摩挲着放在最上面的第一本书,这本显而易见是善本。珍贵异常。
胤禛还挺信任他的。
“绿意。”
温凉扬声把楼下等候的绿意给叫上来了,然后张渊就见着一身月朗风清的温凉又扭头进了书海里,好半晌带着又一堆书出来。
绿意笑着道,“先生,如此多,岂不容易因噎废食?”
温凉慢吞吞地道,“不带白不带,免得浪费了爷的好意。”绿意忍不住又笑,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从书楼里面出来的时候,出门就撞上了苏培盛,他见着温凉的模样就好似见到了救星,连忙说道,“先生,爷寻了您半日,还请您快快随奴才过去。”
温凉掀了掀眼皮,看着胳膊里的书。苏培盛立刻领会到他的意思,扭头把身后两人小内侍给指挥来了,“你们两个帮着先生把东西送到小院去。”
如此,温凉这才随着苏培盛过去外书房。
温凉来到外书房后,方才发现邬思道也同样在此。胤禛坐于上首,见温凉入内,淡声道,“先生请坐。”
温凉在他左侧下首坐下,抬眸便对上邬思道温和的双眼,他冲着温凉一笑,温凉也点了点头。
原本温凉寻邬思道,并非要真的带他入京城,只想确保此人不会被其他人笼络走,毕竟按照系统的说法,一切皆有可能。不曾想到的是邬思道竟面临追杀,虽此刻安然入府,可详情如何,温凉并不知道。
且寻到邬思道后,温凉这才发现他的想法有误。邬思道真正扬名是在康熙末年至雍正初年,如今的邬思道仅是个屡试不中的先生,怪不得胤禛的态度如此平和。
以日后论英雄,温凉在脑中的小本里写着,此等日后的事情切记不得妄为。
邬思道心中有事,又不曾主动提及。以胤禛的做法,想必此刻私下必定有了行动。邬思道若是什么都不言,胤禛自不会信任……
温凉心里对今日的会面有了猜测。
邬思道柔和开口,“邬某屡试不中,本待以游幕为生。爷从何处听说邬某,邬某也很是好奇。只眼下邬某背负大事,若是被查探到邬某身处贝勒爷府上,恐对贝勒爷不利。”
胤禛语调沉稳厚实,带着令人心安的沉重,一如既往地染着冰凉寒意,“既然投入爷麾下,自会有人处理。不必担忧。”
邬思道淡笑摇头,手掌贴合着膝盖,看起来很是抱歉,“贝勒爷,当初邬某要求的条件,并非为了保全邬某x_ing命,而是……”
他些许沉默,许久后,又抬头言道,“邬某手中有着江南贪墨的账本。”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胤禛眉宇含着彻骨冰凉,“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他名义上至今仍是太子党,邬思道在胤禛面前提起此事究竟是愚蠢,还是不知死活?
毕竟这江南,几近是太子的属地了。
邬思道眉目清淡,轻笑起来,仿佛没有察觉到身上的压力,“贝勒爷,你我都是聪明人,太子爷究竟是怎样的人,您比邬某更加清楚。”
随着邬思道的话语,他摩挲着习惯的手掌稍微用力,像是因为什么事情而表现出难得的焦躁,“邬某在偶然间得到账本后,因友人泄密,最后遭受追杀。温兄的人马救下邬某那一次,其实不是山贼。”
胤禛沉默,这一点,他的人早在回到京城后便和他禀报了,毕竟温凉是差遣的人,可胤禛才是他们的主子。温凉对此也知晓,从一开始就打着让胤禛查探的主意。
只是温凉不曾想到,最后邬思道坦白的,竟然和胤礽有关。
温凉不是历史学家,他能记住胤礽被废的时间就是极致,可他被废的原因却不甚清楚。如果这江南一事果真是确实存在的话,是否也可证明,这也是其中的一个缘由?
邬思道的声音还在继续,“江南的局势并不稳定,除开太子爷外,直郡王等人对此也是虎视眈眈,若贝勒爷有兴趣,当也可以在其中c-h-a上一脚。”
温凉淡薄温凉的语调阻止了邬思道的话语,“邬先生有何想法,不若直说?”即便是邬思道,打着圈儿说话的方式也是温凉不喜欢的。
邬思道微怔,随即淡笑出声,“先生说得有理,人在逆境弯折久了,连正常话都不会说了。”
“若是贝勒爷愿意,邬某愿意将这本账本上交。无他愿,只希望贝勒爷能彻底为民除害。”邬思道的声音到了最后,有种奇异的上扬,带着铿锵的坚韧。
这便是他当初索要的要求。
胤禛指尖在桌面上不住敲打,“你很有胆量。”
邬思道只是笑。
纵使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温凉忽然想知道,如果他不曾派人去查,继而救了邬思道,他日后的道路又会如何?
正如温凉最开始拒绝系统的要求,既然没有他,胤禛也能登基,那为何还需要温凉辅佐?
这是一个真实的时代,没有所谓的真与假,存在与不存在。活在当下,没有人能预言到未来究竟如何,哪怕是如今的温凉。
“先生。”
温凉抬眸看着胤禛,落入那一湖秋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