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人彦见他姿态极美,剑招却全然没有想象中的凌厉,不由得一怔。他昨天和林平之过招时不知道他就是林家的少爷,过后知道了,但对他的武功低微百思不得其解,琢磨到最后只好猜想他要么功力太浅,要么根本没用家传的辟邪剑法。这时一方面想看看大名鼎鼎的辟邪剑法究竟有何特异之处,另一方面也存着些许敬畏之心,当下也只是竖剑封住来势,并不还招。但林平之接下来的几招,却让他更加大惑不解,只见招招式式,要么轻灵,要么华美,哪里是剑招,说是剑舞还更适合些。莫非是根本没拿他当劲敌,故意胡乱出招应付了事么?但这样的招数,一旦自己出手反击,林平之哪里还有命在,那么难道是故意托大诱敌?
其实辟邪剑法只是招数美妙,在江湖上好歹也是能称雄一方的,只是与松风剑法这样的大派秘传相形见绌。余人彦只招架不还手,一时看着竟然也是险象环生,加上林平之没什么对敌经验,一招一式用得太老实,看着对方遇险也不知道多加一剑。令狐冲一开始在旁边捂着嘴,后来越看越着急,忍不住嚷嚷:“平之你再给他一剑!打他下三路!我靠,再补一招啊!”嚷得林平之和余人彦一起焦躁。余人彦本来就越打越生气,双剑交错,在林平之耳边低声道:“林公子始终不肯以辟邪剑法真面目相对,是何道理?”
林平之一怔,不由得问:“什么?”余人彦大怒,一剑相横,林平之只得回剑自救,他回身时双肩微晃,腰肢如柳,剑刃倒悬,若是个女子简直可说是娇美不可方物。余人彦看得又愣了一愣,接着满肚子莫名的火气熊熊燃烧,蹿得眉毛眼睛耳朵鼻子无一不火烫,“啊”地一声大叫,也不管他到底出什么招了,松风剑法的杀招本就凶悍无比,恶狠狠地就是一剑。
林平之见他忽然发疯一般,也有些害怕。试着用剑挡格,双剑交错,只觉得对方剑锋上的力量巨大得离谱,手腕一麻,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长剑就脱手飞了。
令狐冲当余人彦大喝一声的时候,就知道不妙,他杀招出手的同时便纵身向前,长剑连鞘送出,正在林平之长剑脱手的同一时刻,分秒不差,架住了余人彦的长剑。
林平之脱手的长剑高高地飞上天,此时又飞速旋转下落。令狐冲举着长剑的右手纹丝不动,左手伸出,中指拇指成圈,正当剑刃下落之时,轻轻一弹,铮的一声,正正好好的借力弹出,落到青砖地面上,剑锋与砖石相触,登时从当中断折。
这时林震南和梁师傅等人才大惊起身,林平之惊得脸色惨白,退出去数步之外。余人彦额头冷汗涔涔落下,勉强笑道:“令狐兄,这是什么意思?”
令狐冲冷笑道:“说好了点到为止;余兄忽然以险招杀手相对,又是什么意思?”
余人彦咬紧牙瞪着林平之,狠狠地道:“林公子始终不肯以辟邪剑法真面目相对,莫非是瞧不起我们么?”
林平之一愣,还未答话,令狐冲抢着道:“辟邪剑法何等深奥的武功,林公子用的就是辟邪剑法,你看不懂是你的问题,打不过就逞凶耍狠,算什么本事?”
余人彦怒道:“谁说打不过?他长剑脱手,难道不是……”令狐冲笑道:“余兄你省省吧!林公子临敌经验不足,不知道你用了杀手锏,可我不是吃素的啊!是我及时冲过来震飞了林公子的剑,与你有什么干系!”
余人彦大怒,但回想当时情景,确实说不清楚,顿时气得目眦欲裂。令狐冲说完就撤了剑,回身安慰林平之,问他:“没事吧,手痛不痛?”
林平之的手腕确实是又痛又麻,被他问得这么贴心,明明又欢喜又委屈,可是一看周围那么多的人,就只能冷着脸,摇摇头说:“我没事。”慢慢地退回到父亲身边。
余人彦气得不行,瞪着令狐冲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令狐冲只盯着林平之,见他老老实实的在父亲身边坐下,就回过头来,一看余人彦吃人似的瞪着自己,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翻白眼吐舌头,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转过天安公子来找林平之,听说前一天他们比剑斗武,自己却没赶上看,急得直跺脚。这孩子从来没对武人好勇斗狠表现出这么大的兴趣,林平之有点好奇,一问他,他更加得意,高高兴兴的把手中的长剑给林平之看,说:“平之哥哥,你看,我有这把宝剑,什么恶人我都不怕。上次不是令狐冲那个土包子帮你打走坏人的么,下一次就换我来保护你!”
林平之好气又好笑,摸摸他的头,说:“江湖上的事你不懂的。”
安公子不服气,说:“我不懂,令狐冲就懂么!我就不明白了,一个土包子,跳来跳去像只大马猴似的,整天穿得破破烂烂,眼珠子咕噜噜乱转,专会没头没脑的说话气人,偏偏你拿他当个宝贝。你喜欢这样的江湖人,我叫我爹多找几个陪咱们玩,不好么?何必非他不可!”
林平之一听他说话,就知道他是又犯了老毛病。别人的物件儿在他看来没几件入眼,偏偏又爱多话。倘若真是个物件儿也就算了,可惜他挑剔的是令狐冲,听在林平之耳朵里,就是百般千般万般的不乐意,不乐意还不好表现,就只能是黑了脸,不作声。安公子却也是个小精豆子,马上就看出他不高兴,转了转眼珠,凑合过去笑道:“平之哥哥,你看,我新得的宝剑,送给你好不好?”
他一边说,一边抽剑出鞘。林平之本来不想理他,可是寒光一闪,晃到了他的眼,竟然真的是一把好剑。他从小宝刀宝剑也见了不少,一眼就知道珍贵,不由得接过来,说:“无功不受禄,你先别说送我什么的。这把剑是哪儿来的?你爹爹也真舍得给你玩。”
安公子笑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好东西看一眼就知道啦!”林平之看着看着,忽然心头疑云顿起,皱眉道:“这把剑可不是平常人用的东西。刃口这么锋利,兴许还舔过血。要是你爹的,你可别偷拿出来玩。”
安公子笑嘻嘻的说:“你放心吧,我爹的东西比这个好!”林平之看他那笑容,越看越怀疑,再看手中的剑,虽然剑身光华流转,剑鞘剑柄却甚是朴实,然而剑柄上栓着个淡绿色的穗子,看上去却又像是女孩子的东西——女孩的东西又怎么可能装饰得如此质朴?除非……想到这里头都大了,忙问:“你快说,这把剑是哪儿来的?”
安公子见他表情严肃,有点吃惊,不敢不说实话,笑道:“就是那个令狐冲的师妹啊,我见你不喜欢他师妹,哼哼,恰好我也不喜欢,就跟他师妹打赌——我跟你说哦,他小师妹傻乎乎的,一激就上当!这不是,昨儿她自己把剑送来了,我还正担心她耍赖不肯交出来呢。”
林平之顿时就急了——他事先就隐隐的料到,但被安公子亲口承认,便是几乎气急败坏,跳起来叫道:“你怎么能这样做呢?他们江湖人随身利器,哪能随便开玩笑!”
安公子怔了怔,也没料到他反应这样大,勉强笑道:“要是真的很重要,她就不会随便给我了,她多半还有更好的……”林平之高声道:“她给你不是因为不重要,是因为江湖人一诺千金,声誉比生命更重要。你真是太不懂事,以后我们的事不用你管!”说着,急慌慌地,对镜子照了照自己的仪容,一把拉住安公子,说:“你跟我走,咱们找岳小姐把剑还给她。”
安公子叫:“我不去!她自己打赌输了,甘愿给我的,为什么要还给她!”林平之便问:“打赌?你们打的什么赌?”安公子偷眼看林平之脸色,小声说:“就是灯市那天,令狐冲去追你,我说他一定是送你回家了,岳小姐不肯相信,三说两说,便打了赌……”
林平之气得跳脚,说:“好啊,你们拿我打赌!”安公子陪笑道:“平之哥哥,你别生气……”林平之怒道:“好,我不生气,你跟我去找岳小姐,给她赔个不是,就当是开玩笑,把剑还给人家!走啊!”
第二十三章
林平之自然是知道岳灵珊住在哪里的——她和令狐冲住在一幢房子里。这条路走到一半,才突然想通这件事,登时心里又踌躇起来。
从昨天余人彦他们告辞之后,当着许多人,他和令狐冲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便分开了,到现在还没见上一面。这时候主动去他的住处,倒像是一天见不到便忍不得似的。这样想着便实在不好去了。可是身边跟着老大不情愿的安逸明,再踌躇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好在还没走到他们的住处,离着半条街,便看见迎面岳灵珊沿着街慢悠悠的走向这边。她垂着头,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走进了一家点心铺子。
能不用去她住处见到令狐冲就把这事儿办了,林平之求之不得。赶紧拉了安公子小跑了几步,也进了点心铺子。一看岳灵珊正在里面,让伙计把几样点心一样捡三五块包起来。林平之清清嗓子,拉了安逸明过去,轻声道:“岳小姐,你好。”
岳灵珊一抬头见是他,登时脸色更冷了三分,淡淡的应了一声:“林公子你好。”
她语气冷淡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林平之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愣一愣,见点心铺子的伙计已经给她称好点心,正在用油纸包裹起来,便说:“岳小姐的点心算我账上,回头你们去福威镖局账房支钱就好。”
岳灵珊怒道:“不用,当姑娘没钱么!”说着翻荷包取了钱出来。林平之忙说:“不不,岳小姐你别误会,是我这个兄弟不懂事,冒犯了岳小姐,我带他来给你赔不是。”说着,使劲拽了拽安逸明。
安逸明无奈,只得作了个揖,老大不情愿的嘟囔着,说:“岳小姐,之前得罪了。”
岳灵珊冷冷的道:“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一手接过了点心,另一手付钱。但那伙计知道林平之是林家的公子,他发了话,便不敢收钱,陪笑道:“姑娘是林公子的朋友,这些点心就当是小人请姑娘尝鲜,姑娘的钱小人万万不敢收。”岳灵珊一怒,两道柳眉高高的竖起,说:“好吧,你不要钱,点心我也不要了。”放回柜台上,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