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倒在地上,没有为自己的高深武功感到高兴,而是发自内心的害怕,怕得身上都发抖了。武功是真的,如果风清扬也是真的的话……如果梦里经历过的一切将来都有可能成真……
他还记得梦里他师父最后那狰狞的嘴脸。
他不愿意回想然而那是最深刻的印象。
他怕得全身颤抖。
他咬紧牙关,忽然从地上跳起来,冲出门去。他必须去一趟思过崖,他要去求证,求证风清扬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有那山洞的秘密……他必须要知道梦里面发生的事是不是真的确实一定会发生,如果真的……无论如何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不然他一定会发疯。
第二章
思过崖孤高陡峭,常年寒冷。但令狐冲一口气奔上崖顶的时候贴身的衣服都被冷汗s-hi透了。他高声大喊:“风太师叔,风太师叔!”
他过去跟师弟师妹顽皮胡闹的时候偷偷来过这里,眼见一Cao一木,并不陌生。接着不寒而栗,他辨不清这熟悉是来自梦里,还是过去的记忆。
他放声喊起来:“风太师叔!风太师叔!”
他对风清扬,有无可言喻的信任和孺慕。他顾不得考虑风清扬到底记不记得他,几声之后没人搭理,便急得几乎要落泪,哽咽喊道:“太师叔,求求你赐见一面,我是令狐冲,我是冲儿!”
风清露重,风清扬在哪里?
他喊过几声,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快要发疯。梦境经历一生之后一直到现在,他都很冷静很克制,他都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只是一个梦,怎么能先慌了手脚?可是到了这里之后他就莫名的不能平静,心底里、脑海中无尽的情绪浪潮汹涌,像是要把理智淹没,像是马上就要发疯。他高声叫起来:“风太师叔,我知道你就在这儿!你不认识我了吗?我认识你,我还记得你教给我的独孤九剑!”
长剑出鞘,随风狂舞,正是“破气式”。
这一式是独孤九剑中最复杂的一式,梦境中清楚记得风清要传授时根本没有详细让他练过招式,而是要他死记硬背口诀。他是在三十岁之后,武功渐入天人之境,才慢慢自行参悟而出。现在以二十出头的年纪,内力又不足,招式又狂放,完全不能任意挥洒。越是演练,越是气闷,只觉得憋屈无比,终于把剑一扔,对着一丛灌木连踢带打,又叫又骂,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已是满满的泪痕。
这般发泄过一阵子,心口的憋闷之气稍有缓解,忽然想到:“太师叔不肯见我,我去把后洞打开,让魔教那十位长老的遗骸见见天日。”说做就做,捡起一块大石头冲进石洞。
他总在想那到底是梦境是幻觉还是现实,然而心底里早就相信那些一定会发生的了。只是不知道究竟怎么样发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已经知道了未来那么久远的事。他一向是个心胸豁达的人,纵然如此却也快被自己逼得发疯,好不容易有纾解的法子,脑子都不过,说做就做。
他举起那石头,找准了位置,狠狠地砸下去。“空”的一声,那石壁后面果然是空的。
他怔一怔,感觉自己的心都空了,脑子也空了。一时之间,不知道当哭还是当笑。眼泪流下来糊了满脸,鼻子塞得呼吸不畅,也顾不得那么多,恶狠狠地只管举起石头继续砸下去。
忽然眼前一黑,石洞中光线暗了好多。令狐冲一怔回头,身后背心处却突然一紧,被一个人拿住,登时动弹不得。软软的被人拖出洞外往地上一摔,一个苍老的声音怒道:“你是何人!这思过崖的秘密,你究竟从何处得知?”
这声音又严厉又冷酷,但令狐冲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叫一声:“太师叔!”忽然再也抑制不住,痛哭失声。
风清扬愣了愣,这个小辈又喊又叫的也就罢了,竟然又孩子似的大哭起来,见过疯的,没见过这么疯的,皱眉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睁着眼看他哭。
令狐冲哭过一阵,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男子汉大丈夫,又不是小孩,也就收了声,看风清扬的模样,似乎不若梦境中那么苍老,更加高兴,跪倒在地说道:“太师叔,你老人家一向可好?弟子给你磕头!”说着,砰砰砰的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风清扬皱眉道:“你是岳不群的弟子?你从何处得知老夫姓名?老夫在此地隐居,岳不群那小子也知道了?”
令狐冲知道他不喜欢岳不群,赶紧说:“太师叔你放心,我师父不知道你老人家在这儿!”风清扬侧过脸,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冷笑道:“那么你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说起这个令狐冲伤心得差点又掉下泪来,呜咽说:“弟子……弟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知道太师叔在这里。”风清扬沉下脸,侧目看他,冷笑道:“然则你是不肯说实话的了?”令狐冲忙叫:“我说实话,我说实话!太师叔,不过咱们有言在先,我要是说了,你可不能不信!”
风清扬皱眉道:“你这娃娃说话颠三倒四,古古怪怪,滑头得很。有什么话,赶紧说来,难道我老人家辨不明真假么?”令狐冲哭丧着脸说:“是啊,太师叔你最聪明了,弟子哪里敢在你老人家面前弄鬼。太师叔你先坐。”说着,将一块自己总觉得经常坐在那儿的大石头拂了拂尘土,请风清扬坐了,便开始诉说他早上做的那个长长的梦。梦里他已经度过了一生,大部分事件模模糊糊,辨不清前因后果,好在和风清扬有关的所有故事却都记得很清楚,大概是因为这些记忆都非常珍贵而幸运。
好不容易说完了,风清扬皱着眉看他,半晌道:“所以你认得老夫,竟是在梦里?连独孤九剑,竟也在梦中无师自通?”
令狐冲忙说:“是啊是啊,太师叔,不信你看!”说着,长剑一抖,便是个碗大的剑花,拿捏起剑诀便要舞剑。风清扬冷笑道:“老夫剑式,昔年岳不群那小子多少也曾见过。他记x_ing很好,照猫画虎教给你也是有的。”令狐冲跳脚道:“你老人家是剑宗,我师父是气宗,他x_ing子傲气得很,怎么会偷学你的剑法……”刚说到这里,忽然“啊”的一声大叫,什么都说不下去了,心里乱七八糟的只是想:“偷学剑法,偷学剑法,师父真的会偷学人家的剑法……师父,师父……他真的一心要偷学人家的剑法!”
风清扬看着他,满心里觉得荒唐,心想这孩子要么是个疯子,要么是中了邪;竟然编出这么一套诡异荒谬的说辞来骗自己,难道自己在他们后辈眼中当真老糊涂若此了么?只是在思过崖隐居数十年,从未见岳不群有一丝异相,难道隐忍到如今终于忍不住了?看令狐冲呆愣愣的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忍不住问他:“喂,小娃娃,你是又在编什么故事么?”
令狐冲回过神来,正色道:“太师叔,我说的是实话,你偏偏不信。你说我的招式是我师父偷学的,那么口诀他总偷学不到吧?”说着,也不管风清扬惊得目瞪口呆,将独孤九剑的口诀,从总决式开始,一口气噼里啪啦的背下来。
梦里那一世,这些口诀根本不用想,好像印在脑子里一样。梦虽醒了,这些口诀却跟着带到了现世,一样烙印深刻,想都不用想。
他背到破枪式,刚背到一半,风清扬便再也听不下去,跃起身一把抓住令狐冲的手腕。他举动之轻灵迅速,令狐冲要躲自然是躲不及的,只觉得手腕被他拿得痛入骨髓,忍不住叫道:“太师叔,你要是废了我的手,可再没人给你传承独孤九剑啦!”
风清扬怒道:“你这娃娃给我住口!你自何处偷学得到独孤九剑?还不快快招来!”
令狐冲也发起火来,跳脚道:“还要说几遍你才肯相信?口诀是你亲自教我的,要不是为了验证梦里情景到底是真是假我才懒得跑上来跟你啰嗦!哎哟,哎哟,你……你快点放手!”风清扬冷笑道:“我若放手,你可招供?”令狐冲怒道:“你怀疑我师父会独孤九剑大可去试验他,只怕你废了他他都使不出一招半式。你老人家都在思过崖隐居三十年啦,我师父的底细你还不知道吗?他要是当真连招式带心法全套独孤九剑都偷学全了,干嘛还叫我上来自讨苦吃?”
这话一说,风清扬登时想通,愣了愣,终于松了手,喃喃地自言自语:“这世上竟有如此荒唐之事?”侧头看着令狐冲,满脸困惑,又道:“这娃娃疯疯癫癫,没大没小,到底有何特异之处,竟然能令老夫将独孤九剑倾囊相授?”
令狐冲捧着手腕,见上面已经多了乌黑的四道指印,又生气又冤屈,有心要气气老头子,讪笑道:“你老人家教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你说我悟x_ing又高记x_ing又好,是百年难得一遇、千年不世出的奇才。”风清扬吹胡子瞪眼睛,被他自吹自擂气得说不出话。令狐冲又说:“你老人家还说,要悟x_ing像我这么好的人,才能学破气式,这一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所以你只教口诀,不教招数,所有的招数还是我三十岁以后方才自行参悟而出。想来当年太师叔你参悟的时候,可还未必有我年轻呢。”
风清扬见他明明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老气横秋的说什么三十岁以后云云,本是生气的,忽然想起之前看到他独自舞剑,一招一式可不确乎是破气式的模样,只是火候未到而已。想到这里忽然胸中块垒顿消,莫名畅快,哈哈大笑起来。
令狐冲吓了一跳,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吃吃地道:“太师叔,你……你怎么啦,弟子不是有意气你的,你,你可别生气。”
风清扬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点头道:“很好,很好,三十岁便能参悟破气式,确实很好,虽说不上什么千年百年难得一遇,却的确算是可遇而不可求。你这娃娃,果然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