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沧海气得七窍生烟,嘶声道:“两个小辈胡说八道!”方圆禅师却上前一步,站在他和令狐冲的侧边,照例说了句“阿弥陀佛”,之后微笑道:“余观主,令郎既然也在此地,不妨问一问他怎么说。”余沧海向余人彦怒目而视,口中却道:“我自然会好好盘问犬子,不劳大和尚提醒!”
方圆禅师长眉一轩,冷笑道:“余观主的意思,是不肯放过林公子的了?”
余沧海哼道:“此事犬子有嫌疑,林公子也有嫌疑,我自然要将他二人分别盘问,大和尚还有什么问题么?”
方圆禅师本是个火爆不过的x_ing子,否则也不会一试出令狐冲身负易筋经内功,不由分说便下重手试功。眼瞧着余沧海堂堂宗师,竟然如此无赖,气得胡子都飘起来了,怒道:“余观主既然问到老衲,老衲也不客气了!请问林公子怎么得罪了令郎与令高足?竟然会被连夜劫持?林公子刚满十八,不过还是个r-u臭未干的小孩子,余观主也是有子女的人,将心比心,你的孩子无缘无故被人劫持,你难道会轻易放过那始作俑者?”
余沧海把心一横,向方圆禅师冷笑道:“看来大和尚今日是管定这闲事了?我偏偏便是要带走林公子,你能奈我何?”眼瞧着方圆禅师所站的位置,前可以出手救助令狐冲,后可以出手缠斗自己,自己手里抓着一个林平之,要动手并不便利。好在令狐冲不过是个小辈,华山岳不群的本事心里清楚,他的大弟子年纪轻轻,撑死了也就学到他的一半——那伪君子最厉害的不过是个紫霞神功,他今年才四十多岁春秋正盛,怎么都不可能教给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要料理他还不容易么?
方圆禅师说:“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余观主困于爱徒之死,难免心浮气躁,只要静下心来细想自然便能想通了。老衲并非要出手强行管上此事,只是既然已经在这里,总不能眼看着余观主酿成大祸……”话音还没落,余沧海像他门徒们一瞪眼,林平之叫道:“冲哥小心……”令狐冲身后数名青城弟子,包括那英雄豪杰青城四秀,一齐向他出剑。
方圆禅师万没想到自己还在啰啰嗦嗦的讲道理,这边说动手就动手了,真是怒冲牛斗,大吼一声,要去援救令狐冲,谁知刚要动手,就见令狐冲反手背剑,步伐轻快,角度匪夷所思,将所有刺向他的长剑一一荡开,他随即借力扑向余沧海,百忙中还叫道:“大师,青城派的小猫小狗交给您了!”
方圆禅师皱眉道:“你这娃娃算得倒精准!”他想要援救令狐冲,本就面对着众青城弟子发力,这时正好帮他挡住身后。僧袍大袖一甩,少林内家功夫一吐一纳,好几名青城弟子的长剑都给震弯了。便在此时,只听双剑交汇之声,竟然就在自己身后。
他未及回头,心里已经明白了。之前自己站立的方位既可以往援令狐冲,更可以回救林平之,余沧海也是一派宗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故意先让众多弟子围攻令狐冲,就是为了自己援救的时候,他可以在自己背后发难。倘若令狐冲的武功稍微差那么一点,不能及时抢到自己身后,说不定便被他得手了。这道理一想通,登时发起了雷霆之怒。运气内功,大袖子鼓得猎猎作响,随手挥洒,便有数名青城弟子跌了出去。
这时方才得了空回头一看,只见令狐冲正在与余沧海缠斗。他长身孑立,举止潇洒,手中长剑招招式式举重若轻,似乎陌生,又似曾相识,登时看住了,一边不回头,随手挥洒,打退青城弟子的进攻,一边叫道:“令狐小友,你这路剑法妙得很啊!”
令狐冲笑道:“大师的眼光是一等一的,您要是猜得透我这路剑法,我就把它从头到尾演给你看。”说着,向余沧海道:“余观主,你在苦练松风剑法的时候,心心念念的是什么,要不要我在这里说出来?可惜你大约也不知道,这世上可与那套剑法比肩的神剑也并非没有,就算你得偿所愿,你以为便能做剑术至尊么?”
他手中独孤九剑,早已将余沧海的眼、心、脑、神全部晃花了,他眼中只见对方的剑尖,点点如雪白得晃眼,招招式式将自己全身上下所有要害全部笼罩其中。他一生学剑,练剑成痴,但松风剑法自认为早已练到登峰造极依然无法跻身武林中第一流剑术大家;他知道并不是自己天分功力有局限,而是松风剑法本身不够出色;寻求一部可以超越松风剑法的剑术秘籍并据为己有,是青城掌门余沧海近十年来最渴切的追求。
然而他此刻看到了独孤九剑。
辟邪剑法只是祖辈留下的传说。独孤九剑却是眼前明明白白正在发生的现实。
令狐冲有意将剑招施展得华美灿烂。独孤九剑是非常奇异的剑法。它没有套路,几乎也没有实实在在的招数。它可以被施展得大巧若拙,也可以精到细致;可以质朴无华,也可以华美灿烂,一切全看出剑者的意图。
令狐冲看上去只是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可是独孤九剑却是他已经用一生的精力钻研浸 y- ín 的。两世近百载的积淀,无数对敌经验、无数次幽思冥想,早已如同本能。这路剑法在他手中,想要它呈现什么样子,它就是什么样子。
所以余沧海已经看得心驰目炫,如醉如痴。痴迷之上更有巨大的恐惧,渐渐地包围全身。他只觉得每一招每一式似乎都能轻易取他x_ing命,然而以他的剑术所学完全没有办法抵御,连想都不要想!他不知不觉间便松开了紧抓着林平之手腕的手。
林平之也是精乖的人,手腕一松,急忙后退,他父亲和梁师傅一齐冲过来护着他退后。接着他母亲一把抱住他痛哭起来,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母亲也得到消息赶了出来。林平之急忙抱住母亲柔声安慰,一边安慰她,一边仍然忍不住要用大部分的精力去看场中的令狐冲。
这时他早已占据上风,余沧海苦苦支撑,心里也知道对方始终没有下杀手。他忽然嘶哑着嗓子问:“令狐冲,你为何始终手下留情?可是瞧不起我么?”
令狐冲笑笑,说道:“我想让你看清楚,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不瞒你说,我连一成的功力都没有施展出来。我还算是有心给你看,可你心心念念的那套剑法,只怕就算是有心施展给你,你看穿了双眼也未必看得透。可是呢,那套剑法,也不过是独孤九剑的手下败将。”
余沧海失声叫出来:“独孤九剑?你说你使的是独孤九剑!”
连方圆禅师也脱口叫出声:“独孤九剑?世上当真还有独孤九剑?”
令狐冲陡然变招,剑光如虹,编织成网,将余沧海笼罩其中,笑道:“若不是独孤九剑,怎能令余观主输得心服口服?”话音未落,余沧海“啊”地一声惨叫,长剑拄地,口中鲜血狂喷。
他既没了动手的能力,令狐冲也就收了剑,退在一边。方圆禅师也不再与青城弟子对敌,众青城弟子大叫:“师父!师父!”抢过来扶住了余沧海。大败之后,这位叱诧一时的青城掌门委顿不堪,仿佛骤然老了二十岁。方圆禅师一见,心中不忍,叹道:“阿弥陀佛,余观主若肯听人劝,不要再为难林公子,何至于此?”
令狐冲哼道:“大师,你的菩萨心肠也不用见了谁都给。道理都跟他说绝了,到头来还是要动武,斗不过了才肯罢手。这种人江湖上见得多了。”
青城四秀还想说几句场面话打个圆场,余沧海厉声喝止了,对令狐冲说:“贫道技不如人,此次回山,便即闭关。这江湖想必将成华山派的天下,只是那五岳之尊未必容得过你!”令狐冲一愣,笑道:“多谢余观主提醒。”余沧海恨恨地将他从头到脚瞧了瞧,咬牙道:“我们走。”
令狐冲笑道:“好走不送。”他心里惦记着林平之,回身刚好与他四目相对,见他目光中无数温存绵密的情意,便对他温温地一笑。
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刺耳的笑道:“华山派与福州林家既然联姻,是我们此次有眼不识泰山。令狐兄,祝你与林公子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情意绵绵,早生贵子。”令狐冲如受雷击,不用回头也知道这声音是余人彦。
他说完便大笑着出门了。令狐冲手脚冰凉,话已经被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口,杀了他也没用。
眼睛里只剩下林平之惨白的脸。
第三十四章
林震南哈哈笑道:“想不到堂堂青城掌门的儿子,竟是个打不过便口出恶言的无赖。”他说着向方圆禅师深深作揖,说道:“此次全靠大师做主。”
方圆禅师有点尴尬,笑道:“老衲可没帮什么忙。林总镖头不必客气。”说着,看看令狐冲,又看看林震南,忽道:“不瞒林总镖头,老衲身有旧疾,适才动武不小心牵动了,实在难受;林施主这里若无要事,老衲先行告退。”
梁师傅急忙说:“我扶方圆大师回客房休息。”说着,抢过来陪着方圆禅师,说走便走了。接着堂中的镖师、下人、林夫人的丫鬟,有一个算一个,全找借口溜光了。
林夫人脸色惨白,定定的看着令狐冲,忽然开口,眼睛看的是令狐冲,口中说的却是林平之:“孩儿,令狐公子救我一家大难,此恩此德,没齿难忘。你去给令狐公子跪下,大礼叩拜,谢他大恩。”
令狐冲失声道:“不行!”眼看着林平之面色凄楚,慢慢地向自己走过来,大概真的要奉母命跪拜自己——怎么能接受?
林平之站定,看令狐冲眼中全是哀求,怎么都跪不下去,回头说:“娘,我……”
林夫人断喝道:“你跪下!令狐公子大恩大德,你的膝盖值得什么,连跪拜都不肯么?”
林平之心一横,闭上眼睛,直挺挺的跪下去,低声道:“平之多谢令狐公子相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公子受我一拜。”令狐冲想都没想,扑通一声在他面前也跪下了,柔声说:“我不受你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