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哥,”任盈盈定定地看着令狐冲,“这些日子,你身上的异种真气好些了吗?”
令狐冲身子一震:“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发作过了。”
“是吗,那可太好了。”任盈盈努力牵了一下嘴角,目光越过令狐冲,“那么,他的眼睛也治好了?”
“托任大教主洪福,老天实在是不开眼,竟让我这样的人也能重见了光明。”林平之冷笑一下,这一笑,就又变回了地牢中那个冰冰冷冷浑身是刺的囚犯。他其实并不讨厌任盈盈,更没有理由恨她,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她,只好本能地把自己藏进壳里。
“冲哥,你掩人耳目离开梅庄,甚至连我也瞒着,就是为了替他治眼睛吧?”任盈盈不去理会他的刻薄言语,一双美目死死地盯在令狐冲脸上,“现下治好了,你是不是就要回去了?”
令狐冲看到她目光中渴盼到几乎哀求的神色,心里一痛,回身望了林平之一眼,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才道:“盈盈,他的四肢是我断的,是我欠他的,能不能请你大发慈悲…”
“你要黑玉断续膏是不是?我给你。”没等他说完,任盈盈立刻抢过他的话头,“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这样,你和他的债是不是就清了?”
令狐冲心里“咯噔”一下,还没等他对这句话回过味来,任盈盈又道:“既然再也不欠他了,那冲哥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保证,一定命人好好地照顾林平之,让他衣食无忧过上一辈子。你答应我,再也不要见他了好不好?”
这话就说得露骨了,在场无论是通透如林平之,伶俐如贺小梅,还是机敏如令狐冲,顿时都听出这意思实在是不太对。林平之垂下头去低低笑了两声,凄然之意表露无遗;贺小梅拳头握得死紧,几回欲言又止;令狐冲注视着任盈盈的双眸,慢慢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
他摇了摇头,道:“不行啊,盈盈。”
第十八章 惊变(上)
——双燕双飞绕画梁
此言一出,林平之猛地一抬头,脸上满是惊疑不定。任盈盈几乎是不敢置信得一个踉跄,急问:“你,你说什么?”
“我是说,盈盈,对不起,我没有办法跟你回去。”令狐冲侧过身子,露出一直被他挡在身后的林平之,“我已经答应过他,要陪他回一趟家啦。”
“你……再说一遍。”任盈盈声音沉了下去。
“对不起,盈盈。我得陪他回家。”令狐冲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忽然一撩衣角单膝跪了下去,朝任盈盈深深一揖,“我和他的债,这辈子恐怕都还不清了。”
“那我呢?”任盈盈的声音带着颤抖。
“你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敢忘,日后你有任何差遣,上刀山下火海,令狐冲在所不辞。”
“大恩大德,哈哈哈,有恩有德有义,可唯独没有情。”任盈盈笑得凄凉,教令狐冲心口隐隐作痛。还没等他辩解什么,任盈盈又道:“冲哥,你知道吗?我在这里已经等了你三天了。今天,我就坐在城门口,一眨不眨地看着等着盼着,既盼着你早点来,又怕你到得那么快。你还在十丈之外的时候我就知道那是你,我就这么瞧着你,半刻也不曾分了神。可你那么焦急,那么慌张,急得眼里再容不下第二个人。你一眼也没有看我,一下子就从我身边掠过去了,就好像一阵微风,我伸出手去想抓住一星半点,却只是徒劳。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再也留不住你了……”
“盈盈……”
“那时候你满心都是你师妹,我不怪你,我就是喜欢你那样的痴那样的一心一意。后来你师妹嫁人了,我以为你终于能把她忘了,可你还是对她恋恋不忘,我还是不怪你,心甘情愿地等着你回头看到我的那一天。再后来,再后来她死啦,那天你说那句‘我倒忘了’,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我那时候只觉得,我会把这四个字记一辈子。我以为你终于能放下你师妹,终于能把心给我了,我以为你从此就会满心都是我了,就像洛阳绿竹巷,你满心都是你师妹那样……”任盈盈说着,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林平之听着她的话里字字句句都是岳灵珊,呼吸慢慢变得急促,一阵阵的酸楚从心里翻涌出来。令狐冲更是脸现悲恸之意。任盈盈也不管他们,自顾自地又接道:“你那会儿在华山上对我爹爹说什么,你还记得吗?你我在恒山许过什么誓言,你还记得吗?千秋万载,千秋万载,你连千日都不肯给我,还有什么脸与我说千秋万载?!我以为你令狐冲的心很小,小得只能把一个人放在上面,如今我是你的未婚妻,你心里自然只有我一个人。可我没想到,你的心好大啊,放得下一个未婚妻,放得下你师妹,甚至还能放得下你师妹的丈夫!那么一个,一个…”她大约是想找一个恶毒的说法,却因为天生的薄脸皮,一时间竟说不出口来。
“盈盈,是我负心薄幸,是我狼心狗肺,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杀要剐,我绝没有一句怨言。只是请你……放过平之。”令狐冲闭上眼,抬起头,眉尾微微向下撇了撇。
“你知不知道,我从恒山离开之后的那些天,都在房里做什么?我在给自己做嫁衣,我挑了好些天究竟是并蒂莲好看,还是双鸳鸯更漂亮……你怎能如此负我?你怎能如此辱我?!”任盈盈双目通红好似要涌出鲜血来,突然身形一动,提剑直指令狐冲咽喉而去!
刹那惊变,林平之一颗心几乎都要跳出胸膛,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手足无力,惊呼一声猛地挣扎着起身,立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令狐冲听到了,眉头狠狠地一皱,忍住没去理会。
良久,他都没有感觉到脖子上应有的冰凉,于是缓缓睁开眼睛。任盈盈的剑尖抵在他的颈上,甚至连皮肤都已经微微陷下去了一点,可那剑尖就像碰到了精钢盾牌,再也前进不了分毫。任盈盈的样子几近癫狂,惨笑道:“可笑,事到如今我竟然还是喜欢你,对你下不了手。也罢,我杀不了你,那就让你再痛一回!”话音未落,剑锋回转,扎向了还趴在地上的林平之。
令狐冲吓得肝胆欲裂,下意识地拿起自己的长剑架开剑锋,自然而然一招破剑式递向任盈盈要害。哪知道后者浑然不觉一般不闪不避,令狐冲直到剑身顶到她肌肤才猛地反应过来,用足力气把长剑往后一撤,左手竟直接抓住了她对准林平之而去的短剑。所幸长剑不曾出鞘,令狐冲又及时回手,任盈盈这才毫发无伤,只是令狐冲左手鲜血淋漓,只怕伤得不浅。
“令狐冲,你好,哈哈,你很好。”任盈盈左手短剑不再送出,只是呆呆地望着令狐冲手里的长剑,“那日在华山上,你心里明白你师父十恶不赦,却仍是怎样也不愿向他动手,直到他以我为质,你为救我才逼不得已出手。我那时心里乐极了,我想你对我的情意这样深重,甚至超过了你自己的x_ing命和从小养育你的师父,就算立时死了我也无憾了。可如今,你为了另一个人,毫不犹豫地对我出手,你待我,果真是情深意重啊!”
说罢,她手腕一翻,硬生生从令狐冲手掌之中抽出长剑,双剑一齐狂风骤雨般攻向林平之,喝道:“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痛,我心里有多痛,我便叫你有多痛!”令狐冲再不敢出手攻击,一柄长剑只取守势,如此独孤九剑的精妙功夫有大半使不出,不一会儿便左支右绌起来。他也是钻了牛角尖,索x_ing跨出一步站到任林二人中间,剑挑不掉的攻击就直接拿身子硬挡,没多久身上就布满了细细的血口子。也是任盈盈心x_ing大乱之下出招缺了章法,否则以令狐冲这般打法,他只怕会倒得更快。
林平之几乎要六神无主——然而毕竟只是几乎。他咬着牙,借着膝盖和腰肢的力量一点一点把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形成一个跪姿,又慢慢从令狐冲身后移了出去。令狐冲全神贯注勉强抵御着任盈盈的攻击,竟然半点也没发现。可是正对林平之的任盈盈看见了,她左手晃出一个虚招骗得令狐冲长剑架出,右手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剑递向林平之刚刚露出的面门。令狐冲见她剑招去势连忙回头,却已然是抢救不及,眼看得那剑直c-h-a林平之眉心——
“呛!”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兔起鹘落间,林平之竟然一偏头,准确地咬住了任盈盈的剑刃!剑刃去势不减,摩擦着他的牙齿往前,拉出极刺耳的一声。一阵难当的酸痛顿时泛出来,林平之咬紧牙关——真真是咬紧牙关了——忍住没有松口,牙龈立时便渗出血来。令狐冲当机立断,剑柄往任盈盈右手一敲,叫她短剑当场脱手,林平之接着一甩头把短剑掷得远远的。任盈盈几乎要气疯了,左手剑不管不顾地扎了出去,一边大声喝道:“动手!”
可是他们都看见了,她是孤身一人前来。再说,若是门外真有她的人,又怎会耽搁这些时候都不来援手呢?
屋外一定是没有人的,那屋里呢?
这短短片刻屋中诸般事端跌宕起伏,叫人几乎忘了屋里还有第四个人——
从任盈盈进门,就把自己藏到y-in影里一言不发的贺小梅。
他终于动了。
第十八章 惊变(下)
——一见知君即断肠
他不会轻功,可是他的身法很奇诡。在这样的弹丸之地上,高妙的身法比绝顶的轻功更可怕。
然而比诡异的身法更具威胁的,是暗器。贺小梅最擅长的暗器。
他不知何时已经又从怀里掏出三枚银针扣在手里,而现在,他终于等到了出手的时机。三枚银针只是在他手里闪了一下便消失了,连破空之声也没有——那么细小的东西,发出的声音也是细小得听不见的。可是四人都知道,等它们再出现,就会是某个人的x_u_e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