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遥揉了揉脸,心想刚才不应该开灯的。打电话那种语气,一般都是打给家里人,跟他住一起这么久了,好像是第一次听见他打这种电话。放下东西往卧室走,两人门贴门,不得已走近了,我不听墙根……喻遥这么想了下,脚步微微偏过去,身子一歪,七零八碎漏着词儿“过的好”“要你管”之类的——看来还挺叛逆。
这天下午,他早上上完课之后就一直待在家里,三四点听到有人敲门,放下手机出去开了门。
门外黑压压站着四五个人。
站在最前面的是个中年妇女,穿着整齐考究而略显朴素的女式西装,左手扶在旁边一姑娘手上,化了淡妆的五官清瘦秀美,气质干练利落,神情介于傲慢和亲和之间,虽然年龄不很大,但有点老气横秋的感觉。旁边站的姑娘也是职业套装,戴眼镜,清秀精明,身后站着三个黑衣服的高个子,身形站姿挺拔昂扬,保镖无疑。
喻遥再次将目光转向中年妇女,觉得她有点面熟,脑子里浮出了很多宅斗电视剧里的恶婆婆形象。他笑了下:“请问,你们——”
宋君婉点点头,没说话之前先咳嗽了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慢条斯理道:“你好,贺晋平是住在这里吗?我是他妈妈,过来看看他。”
这就是他妈啊,感觉不太像呢。喻遥连连后退:“是是是,请进请进,不过小贺现在还没下班,进来喝杯茶吧。”
宋君婉莞尔一笑,眼角泛起几丝细纹,助理匆忙给她拉开门。她点了下头,迈步进了屋子,在门口微微抬头,随意地打量了一番,不置可否地再次微笑。
这架势……喻遥莫名觉得她气势实在惊人,略为心惊胆战。
她坐上了沙发,双腿极为讲究地合拢,双手平置膝盖,继续打量整间屋子。喻遥洗杯子泡了茶过来,平置一杯放在她面前,回头看了看。助理站在她身后,几个保镖都站在门外。他从来没见过这阵仗,望向助理:“……你倒是坐呀?”
助理笑了笑,摇摇头。
宋君婉端起茶杯放下唇下浅浅呷了一口,挑了下眉,似乎对这茶有什么意见,但没说话,倒是抬头看了紧张站在旁边的喻遥一眼,平手而推:“您请坐,贵姓?”
喻遥将还摆着四杯茶的茶盘放在茶几上,笑着坐在他旁边:“免贵姓喻。”他想了下,“贺阿姨,小贺不是本地人吧,您跑这么远专程来看他?”
“呵呵呵,公事,正好过来看看。”她说话没有口音,极为标准的普通话,带着一点微微上扬的煽动x_ing和悠扬感,只要一开口,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很快就能成为谈话的中心。喻遥心里揣测了一下,这种人,八成是当领导的,跟他爹开会时的架势差不多。
她沉吟了道:“喻先生今天多大了啊?看着很年轻精神啊。”
“二十七了,谢谢夸奖哈哈哈。”
她挑眉,嘴角漾出笑意,回头看了下助理:“哟,那还很显年轻啊,我以为你跟小贺是同龄呢。”助理点头微笑,表示赞同。
喻遥哈哈又干笑,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好一会客套话,宋君婉提出想看看贺晋平的房间,喻遥心想这是亲妈,就拿备用钥匙开了门,说您就单独看看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自己去了厨房,给贺晋平发了个短信:“你妈来了。”
大概十来分钟后,门口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门推开了,贺晋平从门口挤进来,脸上冒着细汗,略为急促地呼吸着。喻遥从沙发上站起来,示意他房间。
助理从他房门出来,点头微笑了一下,贺晋平直接错开她,大步冲进了卧室。
宋君婉站在较为拥挤的房间里,深深地皱着眉头,她的眼前是几个泡面盒子和一堆充电线,杂乱繁多的各种书刊杂志摆在桌上和地上,身边的床上也撒满了揉皱的衣服,回头看了看闯进来的贺晋平,笑了下:“哎,儿子。”
贺晋平脸色难看:“你来干嘛?”
“我来看你。”斯条慢理地,抬手捡了条他扔在床尾的裤子,“你啊你啊,你看看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不懂收拾,这裤子能这么放么?一会儿拿熨斗弄一下——要出来住也跟妈妈商量商量,在这边咱们不是有套房么,王阿姨叫过来照顾你吧,看看,这像什么样子。”
贺晋平把裤子从她手里扯出来:“不要碰我的东西。”
宋君婉还是笑,又叹了口气:“凶什么呢,妈妈这不是为了你好。”
贺晋平推着她往外走,一直走到客厅,喻遥赶紧站起来把位子让给这俩人。宋君婉扶着沙发坐下了,又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看了下助理:“凉了。”
助理还没动,喻遥赶紧给她换热水,贺晋平眯着眼睛看她,寒光四溢:“您来干嘛呢?”
喻遥躲进了厨房。
看来这母子关系不太好。
宋君婉悠扬的声音传了过来:“一个多月没见着你了,不该过来看看?当初要走也好歹跟爸爸妈妈商量下吧?在这儿工作怎么样啊?叫你在你爸公司干,前程似锦,非不乐意,妈告诉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句话没错的。”
“您要是话少说两句,我现在说不定还在家。”
“我话多是为了你好——”
“别说好不好了,我这么大个人,您还要管我一辈子?”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你一个独生的,不能对不起你。”
“烦。”
“上这儿来干嘛呢?咱家待着不舒服?看看你那屋乱成什么样儿,没了我跟你爸你能活吗?”
喻遥端着新茶出来,放茶几上一杯,宋君婉侧目道了声谢,转了话题:“儿子,你在这儿真是蒙喻先生照顾了吧?”
贺晋平嗤笑一声,英挺的眉心不耐烦地皱了下,将头转向一边。
喻遥尴尬地笑了两声,“哪里哪里,没有的事,小贺很能干的,有时候我还经常麻烦他。”这会儿贺晋平还在对他单方面冷战。微微抬头瞟了瞟,只看见笔直高挺的鼻梁和眸仁间的冷色。
喻遥这就打算出去走走,让这母子俩好好聊聊。
宋君婉声调高了一分:“他能干?不行不行,不成器的东西。在家里我们管着还好,单独出来跟野马脱缰了似的。这孩子,别看二十多岁了,一点没懂事,一点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
贺晋平抬手猛地把住了她身后的沙发,声音压抑:“您就非得在外人面前怼我?”
宋君婉补充:“——还特别要面子!”
喻遥笑了下,说着客套话:“不是不是,他真挺好。”
“好?”“啪”地搁下茶杯,宋君婉举起双手做了个谈论方针政策的姿势,“喻先生,实话跟你说,小贺在家就一少爷,整日跟着狐朋狗友吃喝玩乐,一水水的酒囊饭袋子。我敢说,他来了这里,肯定没自己做过一顿饭,你看他那屋里的泡面盒,我这当妈的看着多糟心,还有,我敢说,他肯定天天打游戏……”她的声音抑扬顿挫,极具音乐感,说的话不像责备,像打趣,打趣之余,又带着责备。
贺晋平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任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么否认都会不爽。他抬手捏着眉心,突然一脚踢在沙发底座上,声音好像要发狂:“妈!”
宋君婉顿了声,凑过去,很温和地问:“怎么了?”
贺晋平揉着额头:“您能不能闭嘴?”
“哟。”她略为惊讶地挑眉,“你这还不服人说呢。”
贺晋平一字一顿,双手紧握,青筋沿着瘦削有力的手指蜿蜒到手臂:“我不是已经在很努力地学习怎么生活吗?”
助理笑了笑:“确实,夫人,您也该给少爷一点时间和空间。”
宋君婉张了张嘴:“这还成了我的不是?我会错吗?哎,穷养男富养女是对的,不该让他过的这么顺——我是为了他好啊。”
喻遥默立了一会儿,往前站了几步,温和地反驳了宋君婉的话:“不好意思阿姨,我想替小贺说两句,他在这里这段时间真的挺好的,每天都在好好吃饭,也挺节俭的——”顿了下,恍然大悟了贺晋平为啥有时候看起来那么cao蛋,节省的点轻重不分,“早饭中饭和晚饭都在好好吃,从工作开始以后,很少再玩游戏。我理解您作为妈妈的心情,但不太赞同你否定他的行为,小贺他,其实是个很独立很好的社会人,会照顾人,行为正派,跟他相处,我觉得很愉快。说得不恰当一点,毕竟小贺已经是成年人了——很多父母其实不懂怎么教育子女,像否定子女的成长,不尊重他的面子和尊严,动辄以‘我是为了你好’这些话来堵人,这些行为,可能会毁了孩子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