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人就这样从他的世界彻底消失了。
再之后，一个词就能概括他——忙碌。
张起灵三十岁那年，在忙碌着。
张起灵三十五岁那年，在忙碌着。
张起灵三十六岁那年……
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忙了，想给自己放一个长假。
就五月吧。
五月，才刚刚开始的夏天。
天气好得像那部老电影的名字一样，阳光灿烂的日子。
张起灵给自己在这个好季节里放了个长假。他站到窗前看了看，住在高层视野开阔，东边是条主要交通干道，堵成几道长长的车流。西边则是片历史悠久的老街区，路两边都是枝繁叶茂上了年头的老槐，绿化非常好。有灰色建筑的圆顶在远处从层层的绿色中钻出来，顶上有十字架，那是座颇具名气的罗马式天主教堂。
他突然很想穿过老街去教堂那边的商业街逛逛，步行过去，为长假补给些吃的。因平时工作忙又习惯开车，他嫌老街路窄车多，不走那边，住到这两年了还没去过。
空气里飘着香甜的槐花香，地上散落着白色的花瓣。身处闹市的老街，如同一位饱经沧桑、看淡世事的老者。独自悠然、宠辱不惊，笑看庭前花开花落。让张起灵这样的人都难得的有了些许闲情逸致。他像个初来观光的游客，确切地说，更像是整个世界的旁观者，边走边看，看经过他身边的人、车、景。
走起来有些热，他拐进便利店买水。付账时又看到了钱包里的拍立得。时间太久，照片已经泛黄褪色，可卡通相纸上的蓝色小怪物依旧颜色鲜明、活力四s_h_è 。起初是他忘了拿出去，后来即使换钱包也会把照片再放进去。因为这样做给他省却了很多麻烦。
气泡在嘴里爆炸，噼噼啪啪地流入体内，一口可乐刺激得他瞬间整个人都清爽了。出了便利店，好像赶上了放学时间，满街都是校服。原来这边中学还挺多，他看到了三种不同款式。三三两两搭伴回家的学生们说笑打闹的，就像这季节一样，正是青春朝气的年纪。大概是被这种气氛所感染。张起灵感到心里有阳光照进来，y-in郁和疲惫在一点点蒸发。
这就是他长假的第一天。太惬意了。
两个月前的一天，因天气原因航班严重晚点。他从晚上8点等到凌晨3点多。那是个小城市的小机场。没有舒适的休息区，只能拼桌坐在唯一一家，好似九十年代国营饭馆般老旧的小餐厅。人多又吵。航空公司提供的宵夜是饺子，浑浊的空气又掺进了韭菜的臭味。很倒胃口，他没去领他那份。拖着箱子熬到家时已经是早上8点。他连澡都没力气洗，饿着肚子倒头就睡。太累了。阖眼那刻，他突然感到茫然，不知道这是图什么。养活自己这种目标早就实现了不是吗？也许，该歇一歇了。
一对情侣模样的学生经过他身边。男生推着自行车，个子比他还高一头。并排跟着的女生与男生身高差很大，她一边仰头娇嗲地笑骂“你去死！”，一边垫着脚要掐那男生的脸。
这一幕让张起灵突然想起，多年前在飞机上遇到吴邪时，吴邪和吴妈妈的对话。
“哇，叔叔你好高，比我爸爸还要高。”
“妈妈你看，这就是漂亮叔叔，小邪以后要长得比叔叔还要高。”
“要想长得比叔叔高小邪就得乖乖多喝牛n_ai啊。”
“那妈妈，小邪可以喝巧克力味儿的吗？”
也不知道吴邪现在多高了。算算差不多该上高中了吧？
才走没几步，他看到马路对面有个稻香村，便放慢步速想着要不要买些点心。人看着对面，身边却发生了什么，几句斗嘴声后他被人狠狠撞到。
“啊抱歉！”
被撞得没有丝毫防备，张起灵趔趄了一下。
撞他的人拉着他的胳膊拽了一把，“小心！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那人手掌很热，张起灵皱起眉头，抬手把那只热手扒了下去，拽拽衣服回道：“没事。”
才抬眼，却看到那人另一只手里捏着盒软包装巧克力n_ai。
巧克力n_ai……
有种难以言喻的直觉。
张起灵赶紧把视线移到他脸上，是……中学生的样子。
学生抬起被他胡掳下去的手颇尴尬地挠了挠头，一脸不好意思的朝他笑笑，又说了句抱歉。说完回头朝他身后的人瞪了一眼，“闹什么闹！你看，撞着人了！”
他身后的是个胖子。
胖子赶紧把篮球往胳膊下一夹鞠躬道：“这位小哥，斯密麻森。”
张起灵朝胖子摇摇头，又看回眼前的人。
像，太像了。
无论是笑起来的眉眼，还是巧克力的“气场”都太像吴邪了。
可是被撞到前好像隐约听到喊的是“哎哎天真小心人”？虽然天真和吴邪两个名字一样的怪，又有什么微妙的联系感，但这么巧的事怎么可能那么多？还总能发生在他身上？想到这里，虽然有些.……张起灵还是朝他摆摆手示意没事，走了。步速是犹豫缓慢的。
要不，还是问一下？
“天真还看什么！赶紧着！一会儿他们又该叨逼叨了。”
“等会儿等会儿！”
张起灵皱了下眉头。天真到底是个外号还是单叫姓后面的名字？正想着，身后传来一个女生响亮的声音。离他们有些距离，用喊的。
“王胖子！吴邪！瞎磨蹭什么呢！以后再也不给你们占位子了！”
还真是吴邪。
张起灵马上定住脚步，回过头。原来吴邪早在看他了，嘬着巧克力n_ai，眉头都皱成个思考的问号。张起灵便转过身，没急着说什么，等他想。不过对于吴邪能不能想起来，他没抱太大期望。毕竟那时候吴邪还太小，他们才见过几面，又时隔……
竟然都十二年了。
可能就是看他眼熟吧。
张起灵认真打量着他。吴邪穿着篮球鞋，校服裤子拽到膝盖，露出结实匀称的小腿。上身没穿校服而是某运动品牌的白T恤，没有背书包。
都长这么高了……
想象和现实是不一样的。吴邪小时候的样子和现在的样子，开始不断在眼前交错变换，让张起灵有了些许时空错乱的恍惚感。埋头忙着公司，生活麻木得风平浪静的这些年，时间之于他只是目标、数字。对于时光流逝并没有什么感x_ing的感触。可现在这么强烈的成长变化就在眼前，活生生地告诉他时间是真真切切的过去了这么久，效果还如此惊人。久别重逢的惊喜和恍惚里就这样莫名地掺进了些微妙又难以捉摸的情绪。
吴邪突然睁大眼睛，拧着眉毛摆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巧克力n_ai承受了来自他所有的“惊吓”被“咕”的一声吸瘪了，他含着吸管抬手指着他，“嗯嗯？嗯嗯！”
竟然想起来了。
长大了就是不一样了。吴邪当然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喊：“妈妈说再见就是还能再见到的意思，小邪果然又见到树树了。”
胖子拱了他一下，“嘛呐？认识？那刚才怎么不认识？”
女生也走过来分别看了看他们，“怎么了？”
张起灵朝他走过去，站到他跟前看着他。
那年挂在他身上肿着嘴说“谢谢树树”的小树袋熊，现在都需要平视了。
吴邪这才吐出吸管，把那大口巧克力n_ai咽下去回话，眼光却一直停在他脸上。
“认识！那是我……”吴邪嘴嘟起来要发出“叔”这个音的样子。
“哥哥。”张起灵却抢先说出这么个称谓，连他自己还都不明白为什么。
吴邪愣了愣，“叔…叔。”俩字还是没刹住车，被他缓缓吐出来。
那俩同学不明状况地对视了一下。
胖子好像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又拱拱吴邪，“到底是叔还是哥？胖爷我有点晕菜啊，你不就俩叔儿吗？哪来这么年轻又帅一叔儿？还没认出来？”
张起灵莫名想逗他，向胖子解释道：“我们不是亲戚，我认识吴邪时，他……”他在自己大腿附近比了个高度，“才这么高。”
吴邪朝他们点点头。
见那两个同学好像挺感兴趣一副要听下文的样子，张起灵缓缓接着说：“那天，我们做同一班飞机，吴邪的座位在我旁边。”
“嗯没错没错！”吴邪眯眼乐了乐，“没想到这么多年又碰到了，我跟张叔叔还真是有缘呐。”张起灵看了他一眼，没接话，而是接着讲自己的故事。“后来，吴邪妈妈睡着了，吴邪想上厕所，可是裤子……”
软包装突然被吴邪一脸惊悚地捏扁，巧克力n_ai随之从吸管喷出来，把那俩同学吓了一跳。他嘴嘟起来眼见又要发“叔”的音了，却临时硬生生改口大喊：“哥！哥！”
虽然，打断了他的后话，张起灵还是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吴邪冲过来一把搭上他肩膀，大声又夸张地干笑两声，“哈哈！这么多年没见可想死我了！”他把张起灵往路边带了带，紧张兮兮地回头看看身后的同学小声说：“虽然你还记得我我很开心，但尿裤子这种事真没必要拿出来跟我同学说啊你说是不是，张叔哦不，张、张小哥。而且是那破背带裤扣子解不开，不是我故意的。”他突然又想起什么，“那会我小不懂事，一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走，我请你吃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