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下意识地就问了出口,「什……」
「你都不好奇吗?关于自己的身世,关于你的血……」那男子语音未落,张起灵却突然动了,只见他维持着半跪的姿势,足尖发力,迅雷不及掩耳地往男子扑去,刀在空中已然出鞘,而男子以跟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敏捷迅速退了一步,从腰间抽出一把短短的匕齤首,平平地与刀面相交,只听见一声刺耳的金属磨擦,张起灵的刀贴着他的脸削了过去,接着被他挥舞着匕齤首挡开。一击落空,张起灵并不恋战,借着男子匕齤首一挥之力,又退回吴邪身边,将吴邪护在身后。
「你紧张了?真的这么不愿意我告诉他?」男子挑了挑眉,从容地把匕齤首c-h-a回鞘里。而张起灵的目光冷如寒霜,冷冷地道,「他不该知道。」
「他的表情好像不是这么说的。」男子保持着笑容,看向吴邪,眸光中又发出那种柔和的色彩,「吴邪,何妨说说你自己的意见。」
――我当然想要知道。吴邪几乎完全没有经过考虑地就想这么说出口,内心一片空白宁静。那眼神温和得彷佛能让人失去思考,自然而然地,柔软而温暖,引人深入他的眸光底处,兴不起丝毫恐惧。但在这极短又极长的片刻静寂之中,吴邪却又听见极轻极微的水声滴落。
吴邪缓缓地低下头一看,张起灵的血还在不停地落下,他怔怔地看着血珠从指缝间坠落,落到地上,滚成一滩血痕,而洁白的帕子落在脚边。吴邪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也或者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情,就抬头,对着那男子笑了笑,「我想知道,但不想听你说。」
男子明显地噎了一下,而吴邪撕下衣角,就着站在张起灵身后的姿势,环手向前,就想为张起灵裹伤,张起灵也没有拒绝,吴邪一边弄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我不相信你,但相信小哥。另外,看来你没有想要杀我们,甚至还是需要我们的,不如帮忙解决一下追下来的那些人如何?」他的眼神看向躲藏在楼道深处的那群唐装男子,很明显地,那些人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颇为忌惮,看见这人站在这里,居然选择一直躲藏着,不愿出身。
张起灵猛然抓住了吴邪的手臂,吴邪抬眼就看见那双眸中强烈的不满,似乎对于吴邪轻率地发言并不赞同,而吴邪倒是颇为冷静地就看了回去,手上的动作并没有消停。张起灵看了他一阵子,转头又面向那个男人,冷静地丢下了一句话,「那些人是张隆半的心腹人马,你知道今天的情势,你没有带人来,不会有胜算。」
「我没有胜算,那你就有吗?」男子脸上的笑已经消失,看着吴邪跟张起灵的眼神中隐约地浮出了杀意,但仍用一层温和的色彩包覆,对话的语气也甚为冷静和缓,「你杀不了张家人的,孩子。」
听件这句话,吴邪内心忍不住是一跳,「张家人」意指的难道正是张起灵的家族?眼前这个男子从说话语气听来,明显是张起灵的长辈,说不定还是直系的尊长,但这对话内容怎么听也不像是一家人的模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为什么又要杀他、又要找他?
虽然内心的疑问多得快要冲破脑海,但吴邪却不敢稍有动弹。而张起灵把手上的枪交给了他,握紧了自己的刀,淡淡地说,「我不会死,但是,吴邪会。」
男子的表情终于完全地改变,那愤怒的神色怎么掩也掩不住,他哑着声音就道,「我栽培你这么久……」话语未完,身后的那群唐装男子不知道是经过了什么判断,猛然就从楼道中冲出来,对准吴邪就是好几枪,而张起灵见机即快,将吴邪往后一推,吴邪一个踉跄,竟是穿出早已破裂的玻璃窗,失速落了下去。
吴邪眼睁睁地看着张起灵一手持刀,另一手捂着伤口,消失在视线的尽头,那一瞬间,闪过脑海的话语竟然不是「我齤cao先打声招呼不行吗小爷要是死了就变成厉鬼纠缠你这闷油瓶!」,而是怒吼了一声「他妈的张起灵你又想一个人逞英雄――」,话语刚落,他就落进柔软的缓冲物中,吴邪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张起灵从二楼的窗子中跳下,勾住吴邪,整个人下滑到车边,两个人一滚滑进了货车的车厢内。
张起灵居然没有留下来断后,而是直接跳下来了,这件事太超出吴邪的预期,他只能傻得直直地盯着张起灵看,而张起灵松开一直按着伤口的动作,抬头看着吴邪,过了片刻,似是一笑,「我没有。」
「什么没有……」吴邪还没回过神,又目赌百年难得的一个微笑,只能傻傻地重复了一次,而张起灵把从坐垫下摸出来的急救箱往吴邪手中一塞,淡定地道,「我没有一个人,我回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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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我没有一个人」、什么叫「我回来找你了」。吴邪回过神来后,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不顾自己可能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狠狠把张起灵爆打一顿。
他们刚跳上的车就是在外面应接的那辆货车,车顶铺了柔软的厚垫以坐为缓冲物,而货柜中也安放了座位跟医药箱,显然张起灵早就预料到今天的情况而提前作好了准备。吴邪小心翼翼地把他刚刚缠在张起灵伤口的碎布用安全剪刀剪下,才开始包扎,「子弹没有留在身体里也没有打到脏器,不幸中的大幸。」
张起灵一声也不吭,看着车顶,眼神放空地让吴邪帮他处理着伤口。幽暗的车箱内只有滑过车壁细孔的灯光摇摇荡荡,搭配着车子在路上飞驰的声音,吴邪咬着唇帮他处理伤口的呼吸声,张起灵闭上了眼睛。
吴邪的呼吸声轻缓绵长,然后渐渐地加快,似乎是在考虑该怎么开口。张起灵睁眼看向他的脸,注意到他的脸侧有几条被碎玻璃画出痕迹,忍不住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摸。吴邪怔了怔,「小哥?」
「这边也伤了。」
这句话显然触动了吴邪的思考,他的呼吸一乱,看着张起灵的眼神就像是要瞪出火来,手下的动作不自觉地用上了点力,张起灵闷哼了一声,吴邪连忙松开,担忧地看着他,而张起灵轻轻地摇了摇头。
吴邪想,他与张起灵或许根本谈不上彼此了解,也或许,在某些角度,确实深刻地了解对方,譬如张起灵一定知道吴邪现在在考虑该怎么开口询问这一切、而吴邪也心知若是贸然开口,张起灵说出来的很可能根本不会实话,于是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就算在耐心竞赛这件事上,赢家毫无疑问的只会是张起灵。
「小哥……」果然忍不住先开口的人是他。吴邪处理好了张起灵的伤口,拍拍他身旁的坐垫,坐下后,半犹豫地唤道。
张起灵没理他,伸手撕掉了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本来的面貌,仍是吴邪记忆中的毫无瑕疵、疏离漠然。吴邪只觉得心里复杂得再也无法以任何言词包装,忍不住就要问出口,「……刚刚、刚刚那些人是?」
张起灵当然不会回答。
――小爷就知道,要撬开这闷油瓶子的嘴比登天还难。吴邪在心底哼哼几声,冷笑着故意道,「算了,我回家去找那些人问好了。」他才一站起身,张起灵就迅雷不及掩耳地扣住了他的手腕,于是吴邪回头看他,张起灵淡淡地道,「不关你的事。」
如果说方才只是作态,此刻的吴邪就是真的被气笑了,「以前你说我很奇怪,你的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那现在呢?这明明就是我的事,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你的事,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
吴邪被他噎了一下,甩脱了他的手,收起笑,发狠就道,「好,你不知道,没关系,张起灵,但你一定知道一件事,」他伸出一只手,扣上张起灵的下颚,强迫彼此对视,让张起灵看见他眼瞳中开始扩大的愤怒与张狂,「你一定知道得很清楚,小爷我没别的本事,最擅长的就是自己找死,你不把一切跟我说清楚,哪天我就把小命丢了――这应该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吧?」
吴邪扣着张起灵的下颚,倔强地瞪视着,张起灵的双眼一片平静深沉,但吴邪却看见了,在最底处最底处的地方,有着热烈的火焰。
看了他半晌,张起灵才淡淡地开口,「……吴邪。」然而没让他把话说完,吴邪气势汹汹地又截断他,「我不是在跟你谈条件,也不是在劝你说出一切,小哥,我相信你知道,我在威胁你。」
他们视线相对,吴邪可以张起灵在的眼瞳中看见自己的倒影,而更细微更细微的地方,在那双墨黑色的眼瞳深处,反s_h_è 自己眼底热烈的光。他看着张起灵闭了闭眼,伸手抓住吴邪的手臂,拉了开来,但没有松手,就这么抓握着。他望着吴邪的脸,淡着声开口,「……那个男人,是张启山。」
吴邪明显吃了一惊,「张启山?张大佛爷?他、他还活着……」这一切想起来太过合情合理了,当年老九门新生代的盗墓活动中,张起灵代表的是张家,那么,张启山理所当然是张家人,只是因为他消失了太久,道上一般都认定他死了,吴邪才会这么吃惊,但转念一想,既已是张家人,那理所当然会活到现在,张启山的消失,只不过是为了避免别人把他当成妖怪看而已。
张起灵没有马上接话,像是心里考虑的发话的时机,组织着话语,慢慢地才开口,「张启山想抓你是因为麒麟血……我当初成为族长,张启山出了相当多的力,而这不过是因为,我就有着麒麟血,这是成为张家族长的基本条件。」
话说到这里,吴邪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张启山这人野心不小,但自己没有麒麟血,所以才扶植你当族长,然而,你这闷不吭声的脾气并不好控制,他又发现麒麟竭似乎能让人产生麒麟血,干脆抓我回去活体实验,试试有没有机会帮自己也种个麒麟血?」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没有肯定没有否定,又接续道,「我跟张启山在对待终极的态度上并不完全一致,而家族里真正能为我所用的势力也不多……本来我并不在意这些事。」
「那张隆、张隆半?……这人又是怎么回事?听起来他似乎不是想要血,他是想要我的命?」
张起灵的呼吸缓了缓,似乎是极轻地叹了口气,他的视线垂了下去,「张隆半是上一任的『张起灵』,当年张家发生大规模的派系斗争,张隆半退位,他的儿子被张启山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