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先生直笑:“你一个人都没开火?”
“一个人的饭太难做了,顿顿都吃剩菜剩饭,不新鲜。”
“你倒是越来越会过r.ì子了。”
“要不然只有饿死了。”我突然想起来,“对了,刚我妈打个电话,说我表妹带男朋友见家长,又问我是不是跟关庭在谈恋爱,我真服了她了。”
孟先生也笑:“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不是呗,我妈老爱疑神疑鬼。”
“你妈是不是想给你介绍对象?”
我一愣:“我不知道……应该不会吧。”
我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一时间电话里只剩下他那头传来的汽车喇叭声。孟先生忽然“喂”了一声,我连忙答应,他问:“你怎么突然没声儿了?”
我含混道:“想事情。”
“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他笑着说,“我马上下车了。”
我嗯了两声:“你挂吧。”
他刚说完“晚安”,我忽然又叫了他一声。
“还有事儿?”他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爸要给你介绍对象,你会怎么办?”
他诚实道:“我还没想过。”
我竟然为这个答案暗自松了口气。
他问:“那你呢?”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正在抓耳挠腮,就听他说:“说实话,别哄我。”
这话莫名引得我想笑,在床上打了个滚,才说:“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他像是笑了笑,说:“我也是。”
瞿男父母找到我的时候,我刚从食堂出完饭出来。他们一左一右地拦住我的去路,不顾四周学生投来的好奇目光,质问我他们女儿是不是j.īng_神有问题。
“你们学校老师说她脑子有毛病,不可能!她一直正常得很,不可能是疯子!”
“瞿师姐确实确诊了抑郁症和应激x_ingj.īng_神障碍,但是那是她被查朋义x_ing侵之后——”
“什么,你在说什么!”她母亲厉声打断了我,“你在乱说什么,我女儿清白得很!”
“我告诉你,你少在这儿污我闺女的清白!”她父亲涨红了脸,上前搡了我一把,我毫无防备,连退了两步,“她每次都准时打电话和寄钱回来,从来没说过这些!你别他妈在这儿造谣,信不信老子叫警察把你抓起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挽起袖子,文学院的院长领着保安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拦在我们中间,然而瞿男父亲的拳头已经挥了过来,院长扶住眼镜,灵活地左腾右挪,严肃道:“冷静!瞿先生,请你冷静一点!不允许动手,我们到会议室坐下来谈!”
瞿男母亲捂着脸嚎哭起来:“哎哟,我的女哦——”瞿男的父亲则隔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指向我:“你放屁,我闺女乖得很,清清白白的,你敢乱说,我弄死你!”
“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耳边嗡嗡的人声顿时一收,孟先生舀了一勺虾仁到我碗里,问:“你下午一回来就不吭声,不顺利吗?警察那边怎么说?”
“那个笔记本有些内容被撕掉了。”我说,“大概是瞿男最后那几天j.īng_神状态不好,很多页都被涂掉,虽然还能认出来,但是有几页被她自己撕掉了,也许刚好是最关键的证据。”
他皱起了眉头:“现在的证据不够?”
“嗯,好像是这样。笔记本里的内容据说只能证明查朋义苛刻要求她的论文,有抚摸和亲吻她的情节,但是不构成x_ing侵。最可笑的是他们说无法证明查朋义和瞿男的死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因为瞿男有j.īng_神病,但是校方、老师和她当时的同学都不知情,所以不负责任。”
“瞿男的手机呢?”
我摇了摇头:“一直都找不到,警方说可能丢失了。怎么可能?那天晚上她还给我打过电话。”我放下筷子,揉了揉刺痛的太yá-ngx_u_e,“我最近总是梦到自己接电话,半夜惊醒的时候一身都是汗。要是那天我没喝醉,接到她的电话了呢?那天晚上她为什么在政大,是不是查朋义又威胁她去,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她一直给我打电话,但是我都没接到……”
孟先生握住我的手,安慰道:“不怪你,不是你的错。你现在已经是最大限度地在帮她了。她父母怎么说?”
“我现在真觉得查朋义最后可能没有一点影响。”空乏的倦意从四肢百骸涌上心头,面前的米饭在眼前糊成一团惨淡的白影,“他以前帮瞿男还过一些贷款,这件事那一届的学生和瞿男爸妈都知道,而且瞿男的其他同学,包括她那个室友都说查朋义只是有时会做出亲密动作,就是本子上说的撩头发,搂搂抱抱之类,没有其他的任何证据。而且瞿男爸妈……我真没想到。他们觉得瞿男死在学校里,所以学校要负责,但他们不相信瞿男被x_ing侵过,也不相信她有j.īng_神病和严重的自残倾向。”
“有些老一辈思想保守,确实会很难承认j.īng_神病。”他摸了摸我的额头,“那现在怎么办?”
“我不知道。也许会移j_iao检察院,继续举证。”眼睛干涩得厉害,疼得我皱紧了眉毛,“今天有个老师跟我说,也许是瞿男j.īng_神病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遭到了x_ing侵,其实根本不存在。她还跟我说早点跟查朋义道歉,不要闹大了,我担不起责任,真他妈的。”
孟先生默然看了我半天。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缘故,那目光竟有些悲哀似的。他轻轻把我的碗推近了点,只是说:“先吃饭吧,要凉了。”
我的毕业论文初稿j_iao上去后一直杳无音信,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之后一个月大把大把的夜里我不停地做噩梦,一个晚上会被惊醒好几次,醒来时额头上全是冷汗,心脏狂跳,那声音在卧室里盘旋,像一百颗血淋淋的心脏同时跳动,声震如雷。我借口睡不好,和孟先生分开睡,然而每当半夜惊醒,窗帘和门上幽暗的影子都像是鬼影幢幢。
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明明没做亏心事,我却对灰尘落地的声音都满怀恐惧。有几个夜里,因为听见天花板角落偶尔响起的一声近似玻璃珠滚动的长而绵密的脆响,我睁着眼睛和狂乱的心跳相伴一夜,直到听见孟先生轻手轻脚开门的声音,我才知道已经是早上,于是弯曲僵直的四肢翻了个身,等到脖子边细微的汗意干透,才爬起来上班。
我很少再到学校里去,谁知道瞿男父母竟找上了门,还有自称不知道什么报纸的记者。孟先生发了通火,第二天我就跟他搬到了他在市中心的房子。
天气热得很快,像是预备在这个夏天把所有的生物活活烤死。
检察院决定出来的那天,落了第一场腥燥的雨。我站在学校里自动取款机的那一小块方砖地上,看到天是灰败的暗黄色,边缘深灰色的云仿佛裂缝,看上去像是天要塌了。
我还想着那十几个字,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像一锤铁蒺藜,砸得我身上都是窟窿,从里面流出腐臭黑红的脓血。
——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决定不予起诉。
作者有话说:
之前忘记说了,文中人事纯属虚构,与现实无关,如有错误请告知,非常感谢。
第46章
事件结果公示在学校的官方网站和BBS论坛上,仿佛就算尘埃落定了。
政大在内部会议上严肃批评了查朋义在作为瞿男研究生导师期间举止不当,对其有亲密行为,以致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要求所有教师职工引以为戒,加强高校教师队伍的师风师德建设,整顿纪律,教师在课业之余也要同时关怀学生的身心健康。同时向瞿男家人赔偿二十五万,希望他们不再向检察院申诉,以免对学校造成更严重的不良影响。
论坛首页犹自讨论得热火朝天,我闭了闭酸痛的眼睛,关上网页。
至于我自己的问题——最后那篇文章发表出来,我的名字紧紧贴在“查朋义”后面。
皆大欢喜。
然而我分明觉得自己一头撞在了看不见的铜墙铁壁上。
瞿男的死不该这么敷衍了事。或者说,我心里更真实的想法是:已经做出了无可挽回的选择,我必须让付出的代价有意义。
这世上没有谁会希望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试图再找瞿男的父母。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人向他们说了什么,他们一直固执地认为我是在污蔑瞿男,往她身上泼脏水——女儿被自己的老师x_ingS_āo扰甚至侵犯,每个字落进耳朵里,都恨不得立刻拿刀把鬓边这块r_ou_割下来,简直像剥光了衣服游街示众。
然而他们不接我的电话,我上门也避而不见,瞿男的父亲隔着门让我快滚,否则他就报警。几天后我再去那间小旅店,前台告诉我那间房间的客人已经退房离开了。
我一下子迷了方向。
回学校的路上碰到了罗希林。他是学古典文献学的,但现在也在文津国际上班儿,爱跟我称兄道弟。他一见我,眼睛发亮,将我拉到僻静地方:“你上哪儿去?”
“去食堂吃个饭,等会儿去行政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