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下)【完结】(18)

2019-06-09  作者|标签:戴林间

  我拉开抽屉找手机,应也不应。

  孟先生的电话一直关机,我想了想,还是没敢轻易发短信。我蒙着被子躺在床上,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醒来时竟然已经暮色沉沉,手机还握在手里,一手的汗,滚烫得如同一颗心。

  还是打不通。

  盯着天花板发呆,我忽然发觉这是最近这段时间以来睡得最好的一觉,连梦都没有做。

  我翻身起来,从窗台往外看,暗淡的光线中所有的一切都只剩下温柔的轮廓,热烘烘的风像是从猫肚子底下吹来的,含着说不出名字的幽淡花香。我瞥见自己的影子投在窗棂上,淡灰色的,几乎看不出人形。

  就是这么一个转目的功夫,疲倦胀满了身体,人只剩了张皮。

  为什么偏偏是我这么憋屈?

  夜色将近的时候,一只麻雀衔着最后一缕暮光落在远处的树梢上。我看它啾啾懒鸣,短喙伸到翅膀底下擦动,脑子空得像一口抽干水的池塘,没有孟潜声,没有学位,没有关于瞿男和我的帖子底下那些满天飞的个人信息和乱七八糟的猜测评论。

  这个窗台的位置好极了,一辈子如果只剩今晚,这么过也不错。

  在打开房门之前,我都没想过,为什么我爸妈一直没有来敲过我的门。

  门从外面被锁死了。

  我第一反应觉得这很滑稽,如果不是发生在我身上,我一定能笑出声。

  家里的房门的确可以从外面用钥匙锁死,但从来没用过,我连钥匙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在屋子里被关了一夜。

  事实上,我之后几天都被反锁在房间里。我妈会把饭和水送到门口,让我滚出去吃,但要我向她保证改好,不准再和孟潜声联系,她准备给我介绍几个合适的女孩子认识,绝不能再提搞同x_ing恋之类的疯话,“必须给我正常一点”。

  我气得笑出来,说不可能。

  她一拳头砸在房门上:“那还吃个屁吃,饿死你算了!”

  我说:“那也行啊。”

  然后门外响起她咚咚下楼的脚步声。

  我妈真的没有再来擂过门,但到第二天我就熬不住了。时不时的心跳加速,好像让整个头部的血管都收紧了似的,紧跟着胃部一阵收紧,等真对着小浴室里的马桶了,喉管又像被铁丝线栓得死紧,什么都倒不出来;脑袋朝下久了,还有点两眼发黑。

  或许我真是从小好r.ì子过惯了,没饿过饭。

  后两天的夜里我也几乎没睡——根本睡不着。我开始头疼,做长得没有尽头的噩梦,醒来后才过了个把钟头,有时还不到。醒后比睡着之前更累,想要再次入睡必须要不断的心理催眠和更长的时间,之后又是噩梦,头疼,头疼又让入睡更加困难。

  我从床上坐起来,眼前一黑,仿佛脑后挨了一记闷棍,那瞬间我是真的觉得自己快死了。

  那是第三天的黄昏,院子里的汽车声惊醒了我。我摸到窗边一看,一辆越野车正好停在我窗户底下。我爸平常开的是另一辆轿车,这辆只在短途出差和出去玩儿的时候用,大概是他的秘书替他开回来的。

  我屏住呼吸,隔着厚重的房门,依稀听到楼下我妈开大门,然后响起了说话声。

  小时候在影厅里看的香港电影全在这时候涌上来给我壮胆了。我把抽屉里从前存压岁钱的存折揣上,换了身衣服,衣柜里翻出双没穿过的新鞋,翻窗跳了下去。

  不知道会不会压坏车——这个念头只来得及我脑子里冒头,就转瞬无踪了。

  去他妈的吧。

  该庆幸这辆越野车的确够高,只蹭掉我两块油皮。我看都没敢往屋里看,撒腿就跑,路上给徐苗打了个电话,让他去孟潜声家里看看,拿上几百块钱在火车站等我。当然也没忘让他买点吃的。

  那大概是我这平淡无奇的一生里最疯狂的事情了。

  徐苗蹬着辆漆掉了大半的破自行车,停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外的街沿边上,手里拎着个大塑料袋,方便面、面包、饼干、矿泉水装得满满当当,嘴里还叼着根烟,见我就大摇其头,问我是不是捡垃圾去了,脸色难看得像抹桌布,又说孟潜声他爸说孟潜声不在家,问我怎么回事儿。

  我含糊说跟家里吵了架,他就抖着烟灰直乐,说何狗獾你多少岁了啊,你妈管你管得够紧的。吵什么架?

  徐苗销售的工作辞了,正跟朋友搭伙做生意,加上他跟冯艳玲喜事将近,连带着脸都圆了一圈。我支支吾吾了半天,脑子空得连个借口都编不出,他更乐了,说干嘛呀,封建家长干涉自由恋爱啊?

  这话像一锤子,震得我受不住地点点头,突然惊醒,掉头就往售票大厅走。

  唷,咱们何总铁树开花了啊?他追上来,笑得牙龈都露出来,恭喜恭喜,弟妹哪位啊?

  孟潜声的名字在齿间压碎了,到底没有漏出去。

  你们这是私奔?徐苗揽着我肩膀,行啊,够浪漫啊你。

  我管他要了根烟,跑了一路又坐了一路车,我觉得头都要裂了,说,我累得很。

  不怕。徐苗把胸膛拍得扑扑作响,兄弟永远是你的后盾。

  最近的一趟车是两个钟头后,我和徐苗在面馆一人吃了碗面,徐苗说你他妈总算有点人样了,刚才你简直像土里跳出来的。

  徐苗撬了几下我的嘴打听八卦,没撬开,也就放弃了,拉着我畅想和冯艳玲今后的婚后生活,美得他嘴都快咧到耳根了。

  我从来没那么嫉妒过他,嫉妒得五脏六腑全都酸得生疼。

  临走时我顺走了他的烟,说下了车把钱还给他,他挠了挠后脑勺,哈哈大笑说不用。

  我朝他挥了挥手,他很快就被五颜六色的人潮淹没了。

  只有坐票,车厢里没有空调,热得像蒸笼,车窗全掀了起来,汗味、体臭味、食物的气味,将人的感官割成了饼干渣似的碎末,什么都感觉到,什么都辨不出。嘈杂的人声如同闷雷从我脑后碾过,我靠着窗户,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远处只有夜色如潮,一勾弯月倏忽而逝。

  心脏成了只皮口袋,说不清的情绪像风一样呼啸着灌进去,越撑越大,最后几乎要爆裂开来。

  我身上只有那张几千块钱的存折,却觉得自己拥有一切。

  我想起武侠小说里那些侠客去见心爱的姑娘,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是这样,胸腔里怀着一寸幼稚得令自己发笑的豪气,烫得手和心都微微发颤,月下千里走马,一路素光同。

  管什么风刀霜剑,我愿意为他仗剑闯天涯。

  作者有话说:

  r.ì更要命。后面该是俩主角内部的感情危机了,预警一下。另外就是之前说过的,请不要用二元对立简单评判人物对错,我们看到的世界都是何遇君眼里的世界,是他主观世界的外化,并不是绝对客观的上帝视角。这故事里没有道德楷模,普通人都有缺点,都会犯错。

第50章

  关庭打电话来时,我正在研究怎么把桌上的二两面吃完。咽下二两面对最近这段时间的我来说是件不大容易的事,面碗仿佛成了个聚宝盆,源源不断地长出新面条。

  关庭说她这几天总接到S_āo扰电话,还有人问大学时我是不是跟她同居过,说我是同x_ing恋,让她离我远点,以免被骗。她莫名其妙,找到个贸大的师妹一问,才知道了整个事情的起末。

  她说到“瞿男”两个字,我心里条件反s_h_è 地涌起一阵反感。也是到这时,我才惊觉自己已经实打实地不想再听任何人谈起这件事了。

  师妹告诉关庭,她的事情据说是本校的一个师兄披露的,后来不知怎么传到了校外的社区论坛,一些看热闹的网友就把她的电话号码和在校时的学籍照片贴得到处都是。

  “肯定是孔英光那个王八蛋。”关庭提起这三个字口气都变了,又问,“你们学校没为难你吧?几个电话我都被烦得要死,你和孟潜声没出什么事儿吧?”

  “没有,你别Cào心了,把你拖进来挺不好意思的。”我随口扯了个谎,“换个号码就清静了,反正这事儿都过去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些不要脸的玩意儿我全都骂回去了,真以为女的就可以随便捏,看我不骂得他爹坟头长C_ào!”

  我忍俊不禁:“你这张嘴啊,真是绝了。”

  她直乐,说你跟孟潜声这对儿熊猫可得看好,我还等着喝喜酒呢。

  我笑得后脑勺一抽一抽地疼,说能有哪门子的喜酒,我俩喝你和你家杜勋的还差不多。

  关庭只是跟着笑。

  我的论文照旧躺在电脑里,审稿怎么也过不了。长时间对着屏幕,到夜里眼睛一见那白花花的光线就疼得睁不开,止不住地冒眼泪。

  第三天夜里,我又半途惊醒,冷汗浸得枕头上全是s-hi漉漉的潮气。开灯换了个枕套,再躺下已经睡意全无,耳边仿佛听见有人远远地说话,又听不真切,凝神细听,慢慢地又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道是因为睡眠太浅或是梦境太真,我间或分不清现实和梦里。明明人已经清醒,那些辱骂声却还在耳边嗡嗡狂震,身体像被打翻的水罐,冰冷s-hi黏的汗水从每个皮肤相贴的缝隙里钻出头,嘶嘶地吐着温热的信子。

  望着天花板出了一会儿神,我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时间接近凌晨两点,我鬼使神差地给孟先生拨了个电话。

  这几天他的电话一直关机,我甚至想过以失踪为理由报警。就像我爸妈说的,依他父亲暴烈的脾x_ing,孟潜声如果躺在遍体鳞伤地医院里,一点儿也不稀奇。

  电话竟然拨通了。

  响到第十七声,终于被人接了起来,但没有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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