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四瓶红酒一口气全喝完了,坐在客厅里抽烟。温宝荣在我们身上走来走去,我们谁都不理它,它又躺到温卓怀里,翻着肚皮撒娇。结果温卓理都不理它,往旁边一推,起身上厕所去了。
从厕所出来,他脸有点泛红,叉着腰打量我:“你这几天怎么这么消沉,话也不说,病犯了?”说着拉开抽屉,“度洛西汀,舍曲林,文拉法辛,安非他酮……你吃哪个?不然来点儿奥沙西泮或者劳拉西泮,睡两觉就好了。”
“喝这么多酒吃药,你想让我升天?”温宝荣又踱到我怀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顺它满身的长毛,“下礼拜我朋友结婚。”
“哪个朋友,”他合上抽屉,“你老相好啊?”
“不是,但是他也要去。”
他坐回沙发上,笑道:“所以人家说兔子不吃窝边C_ào嘛,一拍两散了以后见面多尴尬。”
我说:“那当初谁能想到?”
“倒也是。”他招呼了温宝荣一声,大个子猫立刻撇开我朝他奔去,“那就去呗,你怕什么?难道他能咬掉你一块r_ou_?”
“不是。他带他女朋友去,我觉得有点儿尴尬。”
“女朋友?”温卓来了j.īng_神,“他双x_ing恋啊?”
我拿不准:“可能是吧。”
他乐不可支:“那你也太惨了,情敌多一倍,防不胜防。”
我抓过一个靠垫扔在他脸上:“还幸灾乐祸,就他妈你话多。”
关庭的婚礼定在洲际酒店。雨一直下到前天,今天的天气y-in沉沉的,云层泛着郁青颜色,不时有风,凉冰冰的,像那一排排透亮的高脚香槟杯。C_ào地青绿欲流,米白的桌布和装饰仿佛也被洇绿了,四处都c-h-ā着白玫瑰。
傅家请的客人很多,或许都是傅云开父母生意场上的朋友。至于傅云开本人,听说原来是学摄影的,搞了个工作室,往来的朋友全是什么模特、化妆师、设计师。据关庭说,跟傅云开共事过的,只要是美女,基本都当过他的女朋友,所以他婚宴请来的所谓“同事朋友”,基本可以等同于前女友。我站在C_ào地上,满目美人如云,不觉感慨前女友队伍之壮观,平生仅见。
傅云开和关庭可以说是婚姻本质的体现,那就是巩固财产。关庭虽然也相貌上佳,但跟模特肯定比不了,至于为什么能抓到这个让无数美人杀红了眼的钻石王老五,按她的话来说就是:“好看的没我会挣钱,会挣钱的没我好看。只要傅云开脑子没问题,跟我结婚他亏什么?”
我真想知道关庭和傅云开在床上是不是也签合同。
正当我一个人东张西望,忽然看见有人朝我招手,我愣了一秒,才认出是几年没见的花臂陈。她挽着她那个身形瘦小的律师男朋友,现在应该是丈夫了,我注意到他们无名指上的婚戒,闲聊了几句近况,才知道她已经生孩子了。
我笑说:“想不到你不声不响的,都当妈了!”
“我也觉得太神奇了,我原来总想‘去他妈的小孩,老娘要自由’!哎,所以人呐,变得太快了。”她哈哈大笑,两只大耳环从头发里露出来,不住地前后晃悠,这才让我稍微找回了当初那个在夜店混场子,抱着吉他整天都要浪迹天涯的叛逆女青年。
人真是变得太快了。
我转开目光,透过衣香鬓影的人群,依稀看到一个破碎的孟潜声。随着人群散开,他慢慢完整起来,我这才看清他身边还跟着方雯倩。
他一点没变。
也是,我们分开还不到两年。只有两年,可是这已经是我生下来后,跟他分开最长的时间了。
有那么一刻,我错觉那几个客人恰好在这时走开,就是为了让我看见他。我敢肯定他先看见了我,虽然现在他已经转向了别处,但方雯倩却正盯着我,面上殊无笑意,像是疑惑,又像是戒备。
我的脑子一下子乱起来,整个仪式都如坐针毡。我坐在他们前面,始终觉得背后火辣辣的,像刑场上的死囚,拿着刀的刽子手立在我背后,把我见不得人的心思一点一点地从心脏里剥挖出来,盛在盘子里,好让所有人看个一清二楚。
额头上汗涔涔的,我伸手一摸,什么也没有,头皮被风吹得发凉。
好容易捱到开宴,C_ào坪上热闹活络起来,罩满了人们的欢声笑语。我在长桌边上取了杯香槟,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抬眼就撞上孟潜声。
他微微一怔,我也一愣,最后还是他先反应过来,朝我笑了笑。
我僵硬地点了下头,下意识看向方雯倩,她也正盯着我。她今天收拾得相当出挑,挽着孟潜声的手臂,脸上却不见什么笑容,目光像她耳边的宝石耳坠,亮,又冷。
孟潜声难道向她坦白我和他的事了吗?我心里惊疑不定,嘴上却说:“你们坐飞机过来的?”
孟潜声笑了笑:“没有,动车过来很快。”又说,“这是方雯倩。”低头冲她亲昵道,“何遇君,我朋友。”
方雯倩礼貌地同我握了个手,微笑着说:“经常听潜声提到你。”
要不是不合时宜,我真想笑出声。
孟潜声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主动向她提起我。大概是她自己知道了我们那笔烂账,心里怄着一口气,今天专门来示威宣战。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现在挽着孟潜声的人是她,她又何必怯我呢?
我笑了笑,没接话。
孟潜声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岔到了关庭的婚礼上。
我尽量不和他对视,目光无处落,最后落到他端香槟杯的手上。我望着那只手,越看心里越奇怪,忽然心里被触角顶破了一个洞,豁然开朗。
原来那手上的戒指不见了。
我又仔细看了看,两只手都空空的,连戒指留下的白印都d_àng然无存。
关庭挽着傅云开走过来,我们都向新人道喜,一起碰了个杯。傅云开长得很风流气,跟关庭倒有那么点儿一家人的意思。关庭指着我和孟潜声,对傅云开道:“他们俩是我高中同学,我高中跟他们俩可好了!孟潜声跟我还是大学校友,帮了我好多忙。”
傅云开立刻笑道:“那今天这么重要的r.ì子,你们应该一起照个相。我叫摄影师过来。”转头招手叫来摄影师,又接过关庭手里的香槟杯,递过去一小束扎好的白玫瑰,“宝贝儿,你拿这个更好看。”
关庭似乎是故意不看我,转向方雯倩,笑吟吟道:“你好,可以借用一下你家孟潜声吗?”
方雯倩抿唇笑着,放开孟潜声。
关庭站在中央,我和孟潜声分立左右,傅云开在一旁提醒:“宝贝儿,你拉一下裙子。老林,你从这边拍——”
中间有那么一个转头,我跟孟潜声的目光无意地j_iao错到了一起。他脸上被关庭的笑声引出的笑容还未散尽,我得到那么一星半点的施舍,竟然从中尝到一种近似偷情的快乐。
晚上温卓自告奋勇说来接我,孟潜声和方雯倩要在酒店住一晚,正同关庭在一块儿说话。我过去道别,关庭挽留我再玩一会儿,我说:“不了,我朋友来接我,人已经到酒店外面了。”
孟潜声朝我投来一眼。关庭笑道:“那好吧,反正咱俩挨得近,想见天天都能见。你路上慢点儿。”
孟潜声也点了点头,笑说再见。
一上车,温卓立刻把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笑得不怀好意:“怎么样啊?掉块r_ou_没有?”
我不理他,他一个人笑得停不下来,我说:“你该吃点儿抗躁狂的药。”
他笑道:“怎么了,难道你跟他女朋友打了一架?”
“我又不是你。”
“我可没跟我初恋的女朋友打过架,人家还来感谢我呢,就差没送活雷锋的锦旗了。”
我没听他讲过以前的事,被吸引了注意力,问:“什么意思?”
“想听我讲啊?”他打着方向盘,“帮我点根烟。”
我拿了根烟,他伸头叼住,我又递了火,他吞云吐雾一阵,才说:“我想想从哪儿开始说呢——哦对,我初恋比我大五岁,背着我回老家结婚,我气不过,就跑到他单位上大闹了一场,我们俩的事儿就人尽皆知了呗。准备跟他结婚的那姑娘是他同事,结婚的事儿当然就这么黄了。小地方,可能听都没听过同x_ing恋吧,他估计也待不下去,就辞了。后来我就找不着他了,前两年才听说,他早都当爹了。”
我问:“那时候你应该还没多大吧?”
“嗯,跟他在一块儿的时候,我十八。为他跟家里出的柜。”他伸手到窗外抖了抖烟灰,“圈子里的脏事儿多,见得多了,什么都看得过,只有骗女的结婚,”他嗤笑了一声,“我最见不得这个,圈子里最平常的就是这个,比艾滋病还多。不结婚的反而稀奇。”
“因为你初恋?”
“也不全是。我爸就是个同x_ing恋,骗了我妈结婚给他生孩子,之后一直在外面和男人搞。当初我跟家里出柜,我爸把我关到j.īng_神病院里去了。反正他有钱,又多的是关系,我是他生的,死了也不用担责任,医生就给我弄什么电击治疗,说能治好同x_ing恋,让我喜欢女人。Cào他妈的。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种疼,疼得我把这辈子想得到的脏话都骂尽了。我问那个医生:‘你是学j.īng_神病的,同x_ing恋到底是不是j.īng_神病,能不能治好,难道你不知道?’他说他要服从我爸的安排,不管怎么样,把我治好为原则。我说:‘他狗r.ì的就是同x_ing恋,你怎么不先去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