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达这时候才知道,这昏暗的屋子是有佣人的,而且不止一个。
佣人倒茶时,老三用粤语吩咐,把窗帘拉开。
佣人面无表情,慢悠悠地拉开了厚重的丝绒窗帘,yá-ng光像洪水般涌了进来。阿达眯了眯眼,再看这房间,魔法消失了,那种矜贵、高不可攀的氛围没有了,房子成了昂贵物品的堆砌。
母亲的脸现出了细微的皱纹,也还是美艳的,却已成了一个普通的保养得当的中年妇女。
母亲不爱光,向沙发里缩了缩,而且她似乎立马就不耐烦了,嘴里不停地催促老三回苏家:“你父亲想你了,快点回去吧,嗯。这次要住久一点,别没事往外跑了。”
老三随口应道:“我在家里住得太久,有人会觉得碍眼……”
话还没说完,母亲就怒道:“你姓苏的!在自己家里谁敢说你碍眼!”
老三不敢再说话。母亲站了起来,气势如虹道:“我要出去了,你也别留在这,赶紧回去吧!”她穿戴得整齐,不知道是在家里一向如此,还是早就准备出门。她喊佣人给她拿来手袋,佣人过半天了,才慢吞吞走了出来,把包递给她。母亲满脸烦躁,又让佣人给她找鞋子。
老三对阿达道,“我们走吧。”
“嗯,”阿达早就受不了,想立即逃离这房子。这是老三“妈妈的家”,想来苏家这种豪门大户,不可能住在局促的小公寓,那么他的妈妈不是被驱逐在外,就是压根儿没资格住在本家里。这种事很常见,阿达并不想追问个究竟。
母亲在门口等了好一阵,佣人却还没把她的鞋子给找出来。她怒火骤起,把佣人大骂了一顿。
老三看不过去,“我帮你找吧。”
妈妈的鞋柜极其壮观,打开双开门,几百双高跟鞋和凉鞋齐齐地排列着,像整装待发的士兵。
老三找出了一双尖头红色高跟鞋,问道:“是这双吗?”他蹲下身,帮妈妈穿上鞋子。
母亲烦躁地把鞋子套上了。她的腿极其白皙,被红鞋衬托得润白如玉。鞋尖上却有一块褐色的污渍,也不知道是泥土还是油渍。
老三擦拭污渍,擦了好一阵,还有一小块脏污擦不干净。他对妈妈说:“擦不掉,你换一双吧。”
母亲一下就怒不可遏,“这么点脏东西都擦不利落吗?!”像往时一样,只要有一点不如意,就会勾起她人生中所有的不如意 ,一起压向了她。肮脏的鞋子、不得力的佣人、晃眼的yá-ng光、带了个邋遢厨师回来的儿子……
她提起脚,像是要甩掉鞋子似的,却踢到了儿子的脸上。尖锐的鞋头戳向了老三的额角,竟然戳出了一个伤口,流出了血。
阿达大吃一惊,第一反应是要上前去察看老三的状况,但到底还是管住了自己,别过头去。
老三擦了擦额角,就像那只是出了点汗。他耐着x_ing子道:“妈,别生气了,鞋子拿出去店里洗吧。穿这双,配你的紫色Hermes 正好。”
阿达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这老公寓的。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忍住不去看老三受了伤的脸。
他想装作没看见那一幕,老三却不配合他,一离开公寓,就对阿达道:“对不起,让你看到我母亲发脾气了。她心情不好,管不住自己。”
“你……你还道歉……道歉个屁啊!”阿达不善于伪装,此时又是不忍心,又是尴尬,还为老三酸涩得慌。但表现出来的,却是生气,“就算她是你母亲,也不能这样对你。”
老三立即恢复了本x_ing:“我Cào,我有什么办法啊!她脾气闹起来,劝是劝不了的,受这么一下能让她安静下来,算便宜我了。”
阿达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好叹了口气,“伤口痛吗?”
老三把袖口打开,lū 到了手肘。“怎么不痛?流好多血。”对着阿达,他半是发泄,半是放松了下来,很自然地把伤口夸大了。
阿达给老三清理了血迹,只是擦破了点皮,清理后几乎看不出口子。
他们坐上了公j_iao车,老三一松懈,几乎倚在了阿达身上。阿达笑道:“我们去吃云吞面吧?”
老三肚子也饿了,而且也想拖延回苏家的时间,答应道:“好,顺便去看看我们的咖啡馆。”
老三和阿达哧溜哧溜地吃了两碗面条后,去了附近一条冷清的游客街。街道上有旅游商品店、卖n_ai茶蛋挞的、茶餐室和星巴克。咖啡馆在街中间,挺显眼的。
进去一看,却是一个人也没有。阿达进到里面,就知道这咖啡馆是老三妈妈的手笔,里面的昏暗和过度装饰,和她的房子如出一辙。
果然老三道:“这咖啡馆有十四五年了,我妈妈没事干,开来玩儿的。一开始生意蛮好,现在你看到了,人宁愿去对面星巴克排队。”
阿达四处看了看,这里到处都有一种过了时的陈旧感,沙发灯具也有残破和缺口,估计她根本没用心去打理。
阿达问道:“你想继续在这儿做?”
“不,我想重新再来,第一家开在新加坡。”
阿达赞同,离他妈妈那么近,可不是什么好事。但老三道:“名字还是要用这家的。”
“为什么?”
老三笑了笑:“因为这是我妈妈的。名字蛮厉害——绮璞。你说呢?”
阿达没明白厉害在哪里,他初中毕业就出来工作,连“璞”字都没怎么见过,只觉整个名字充斥着一种不切实际的造作感。
看到咖啡馆实际的状况,阿达更觉得这个项目有很多问题。苏家要做的是一个餐饮品牌,怎么会把力气花在如此衰败的咖啡馆上?无论是老三的妈妈,还是这个咖啡馆,都是一副被苏家遗弃的模样。
老三在苏家,又是个什么位置?
阿达决定探问清楚,“你刚才跟妈妈说,是你父亲和哥哥看中我,才带我来的。所以你是打算把我卖给他们吗?”
老三一惊,心想,阿达虽然个x_ing纯朴,但久历江湖,还是有他的敏锐和j.īng_明。他迟早要跟阿达亮出底细,因此直白道:“我怎么舍得卖你,你是我的大宝贝。你看见了,咖啡馆这种状况,我父亲自然一分钱都不愿意扔进来的,所以我们要有谈判筹码。你就是最大的筹码,有了曾可达,他才会考虑给咖啡馆注资。”
阿达恍然大悟:“所以我是你的鱼饵,你把我弄过来钓钱的。”
老三点点头。
阿达二话不说,转头就走。老三赶紧追过去,拉住阿达的手,“别!阿达,我说过给你的钱,一分都不会少,你相信我吗?”
阿达摇头,“我一开始就不该相信你。”
“我父亲确实要做一个餐饮品牌,还想要买一家国际连锁的咖啡店,现在还在洽谈中。他是准备把资金放在这一块的,只要我们能说服他,就能把钱弄过来。”
“我为什么要帮你去说服他?”
“你也需要钱啊。”
“我要钱有很多方法,为什么要把力气花在这种地方!”看着周围灰暗、压抑和过时的华丽感,阿达火气都上来了,“你这个想法不可能成功,而且我也不想帮你。”
老三吐了一口气,“不,你要帮我。这是我们俩的机会。”
“这是你的机会,跟我没有关系。”
“这也是你的机会!”老三斩钉截铁道,“阿达,你相信我,做好这个咖啡馆,我们就能翻身。”
“我不需要翻身……”吊灯照着老三的脸,映出了他额角凹进去的伤口,宛如一个小黑洞。阿达突然觉得那鞋尖仿佛是戳在自己脸上。
他不能忍受,摆摆手道:“我们不用谈下去!”老三还要说话,阿达却已经推开门,一刻不停地离开了。
第30章 心悦君兮
阿达郁闷地回到了酒店。没想到这事会这样收场,他本来已经做好艰苦创业的准备,但老三的现状他还是没法接受。对他来说,宁愿从零开始做一家咖啡馆,也不想接手这么个不清不楚的项目——夹杂了老三家里复杂的关系、承载了他母亲可怕的审美和失败史,以及最不能忍受的,老三一开始就没跟他坦白,他就是打算空手套白狼,把自己诱拐过来捞钱!
老三还有脸要人相信他?
小红豆见阿达闷闷不乐,问道:“阿达哥,怎么了?三儿哥呢?”
阿达勉强提起j.īng_神,“他回家了,我们出去玩吧。”
阿达跟小红豆到处乱逛,香港市区处处繁华,阿达注意力被分散,倒是没机会烦心了。天慢慢黑下来,他们去了最闹腾的庙街,在路边吃艇仔粥。粥柔滑绵软,里面有新鲜弹牙的鱿鱼、鱼片、j-i蛋丝和腐皮,配上香脆的油条,口感层次丰富。在杂乱的排挡里,阿达觉得心情平复了些。
吃完了饭,他们在附近溜达。庙街附近有很多算命摊子,小红豆好奇又兴奋,靠近一戴着红头纱的女人,问道:“算一次多少钱?”
女人普通话挺流利,“你们要算什么?姻缘吗?”
小红豆脸一红,含糊道:“你就算我们最近的运气好不好。”
算命师是人j.īng_,看见一男一女,就立即道:“人的气运,大都是自身造成的,做对了选择,一切就对了。”
阿达心想,这不是废话吗,对她笑道:“我不信命。”
小红豆把阿达的手掌牵过去,掰开他的手指:“看一看,又不会看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