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达觉得老三的话很有道理,眼睛看向了他手里的花。
老三咬牙,粗暴地把花递给他:“还你!”
阿达接过了花,笑道:“虽然她不喜欢玫瑰,不过好过没有啦。走,我带你进去看看!”
阿达轻快地走了进去。老三看着阿达的背影,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里汇聚了阿达半生的心血,无论怎样,在阿达心里有非常重要的位置。既然阿达绕不开它,老三也总有面对它的一天吧。
他稍微整理整理头发,跟随阿达走了进去。
Sapphire在今年重夺了二星,在工作r.ì的晚餐时段,几乎是满座的。
曾可达回来Sapphire,一开始只是服务员之间乱了一阵,后来后厨也S_āo动了。然后有些食客听到风声,频频地看向他们。
老三不是第一次穿人字拖进米其林餐厅,因此也无所谓别人的眼光。在阿达跟人叙旧时,他抽空打量这餐厅。
气氛很好,雅致休闲,没有繁重的水晶灯或欧式家具,桌椅和餐具都简单朴实,无论是物具的质感还是灯光,都跟他们在大平台上做晚餐的格调相似。老三心想,虽然已经过了三年,这里跟阿达主理时没什么差别吧。
老三小声问道:“你多久没回来了?”
阿达想了想:“一年多了。我带你到处走走,先去酒窖。”
阿达知道老三爱喝,献宝似地把他带进了大酒窖。这里的规模不输于阿杰的餐厅,藏酒丰富,品牌从旧世界的古老酒庄到新世界的独立厂牌都有。老三赞道,“这酒窖在新加坡能排到前几位。”
阿达感慨:“我们刚开始那两年,经销商都不鸟我们,只能捡一些大众酒或者去欧洲背回来,到后来,餐厅慢慢出名了,一些酒庄会特地给我们保留当年最好的那批酒。”
“看样子,Sapphire是恢复元气了。”
阿达高兴又伤感:“今年拿回二星了,那件事……算是过去了吧。”中毒事件过后,阿达似乎受到了重创,但他的名气不降反升,甚至有不少人替他说话。而餐厅就没那么好运了,没了曾可达的Sapphire,立即失去了魔力,生意一落千丈。这一年才又慢慢回到了正轨。
阿达带着老三参观了发酵室。老三毕竟是外行,第一次看到专业餐厅后面的装备,感到非常新奇。这发酵室有严格的温度s-hi度控制,除了发酵牛r_ou_和鱼r_ou_,还有各种蔬菜的腌制,酱料和面包的发酵等。很久之前Sapphire就开始研制没有酒j.īng_的蔬果发酵饮料,都贮存在发酵室里。
这里还有一个其他餐厅没有的装备:一个种子陈列和培育室。在出事前几年,阿达开始大量使用不常见的蔬果品种和雨林野生食材;这些食物不是煮完就算,他系统地做了记录,也尝试做培育和展示。挖掘热带多元的食材种类、保存并运用在高级餐厅里,这是曾可达被推崇的一大原因。
即便阿达不在了,这些工作依然在Sapphire里持续进行。
老三不由得想,阿达虽然不在Sapphire,但这家餐厅依然是他的。从食物、装潢到理念,到处都是曾可达的痕迹。
他们正要去后厨,只听门口有人唤了一声:“Jeremy。”
老三回头,见一女子在门前站着,笑得淡淡的,妆也是淡淡,眼神里却有很多内容。不用阿达介绍,他知道这就是“我老婆”了。
阿达走了过去,抱了抱她,像好久不见的老友般问候:“最近好吗?”
程曦年撇了撇嘴,语气里多少有撒娇的成分,“不好。你怎么会来,是知道我今天心情不好吗?”
阿达苦笑:“不是,你心情不好,看到我不是更糟糕?”
程曦年笑着“哼”了一声,“有事情要跟我说?你已经知道我心情不好,会让我不爽的话,就不用说了!”
阿达牙疼似地皱了皱眉,“我说什么你都会不爽啦。——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苏君泽。”他把老三郑而重之地推到程曦年跟前,“我现在的老板。”
“老板?!”程曦年瞪大了杏眼,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老三摆出了风度翩翩的模样,人字拖向前踏出一步,伸手道:“您好,叫我老三就好了。”
程曦年勉强跟他握了握手,然后眼睛看向阿达,“曾可达,你……你要出来工作了?”
阿达点点头,顺便把玫瑰送出去,“每次看见玫瑰,就想起你在学校大礼堂唱歌的时候,穿百褶裙的样子。不过今天没买到白玫瑰。”
听到这句话,老三大惊失色——阿达居然会说这种情话!
只见程曦年的眼神果然软了软,但是一瞬间,她又恢复清冷的样子。她冷冰冰道:“出来了……是好事,恭喜你了。”
阿达笑,垂下了头。
程曦年:“为什么……为什么想出来了?”
阿达没有看着老三,但老三依然感觉到阿达的目光投到了自己身上。阿达简短答道:“我想重新开始。”
空气一时凝住了。“重新开始”,这句话像有实体一样,在三人之间飘d_àng。
程曦年点点头。她知道不用再问下去,那张被生活磨得坚毅之极的脸,轻轻一笑,“来,我们去后厨,介绍你认识澳大利亚来的主厨。”
老三跟在他们身后,七拐八弯地走去了厨房。他听见两人谈笑甚欢,关系还是挺亲密的,她会向阿达抱怨遇到的各种问题,阿达会像所有钢铁直男一样给她建议和训导,然后被她嫌弃,两人相互调侃宽慰,偶尔穿c-h-ā着熟人的八卦闲话。
跟着他们,老三还看见了专业厨房忙碌有序的运作。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呈现给他的总是漂亮的食物和友好的气氛,但厨房其实宛如战场,所有的流程必须严丝密缝地j_iao织在一起,人人都紧张而谨慎。
老三看见了阿达原来的工作环境——专业、严谨、高压。这才是餐饮业真正的面目。
老三不由得提起了j.īng_神。这不是玩的,阿达没有选择Sapphire,而是跟他一起“重新开始”,他承担得起阿达对他的依托吗?
那天晚上,他们在公车里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在晃晃d_àngd_àng中,老三开口道:“你跟前妻关系还挺好。”
阿达眯着眼苦笑:“现在好了,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天天吵架。”
“为了什么?”
“想法不同。她认为我这样做菜不保险,不稳定,对餐厅的发展很不好。那是我在Sapphire最后几年的事了,虽然很多人已经接受了我的风格,餐厅的预定也只有增加没有减少,我们还进了世界50最佳餐厅,亚洲只有两家,另一家在东京,”说起以前的丰功伟绩,阿达的语气非常冷淡,“但是也有一些人会投诉食物太怪啦、难吃啦。而且我们用的材料不是红萝卜大白菜,很多材料没有人会做,全靠厨师的经验、直觉和知识。她觉得迟早会出事。”
“既然已经感觉到会出事,不能早点预防吗?”
阿达一脸怅然,“是呢,为什么还会发生呢?”然后他对老三说了一件从未说过的事,“集体中毒那天,我不在厨房里。我跟她吵了架,心情很差,自己跑回林里,住了三天。”
老三早猜到是这样。他跟了阿达半年,知道阿达对食材处理的龟毛度,比他这个强迫症有过之无不及,怎么会犯这种显而易见的错误?但无论他在不在厨房,他是主厨,出了事终究是他的责任。
“所以她不能原谅你?”
“没有,出了事之后,她反而谅解我了,但我不能原谅自己。”
老三冷笑一声,“曾可达啊,要我说,不管是作为主厨,还是作为丈夫,你真是烂透了。”
阿达垂头,轻声道:“嗯,没错。我跑了,把烂摊子扔了给她。”
老三把手搭在他身上,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阿达抬眼看他,悲伤地笑道:“在中毒事件前,我其实已经很厌倦,就趁这个机会离开Sapphire。这餐厅是我和她从零开始做起来的,就算没有这个事,我跟她关系这么紧张,我也撑不了多久。”
老三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事:“她的顾虑很现实啊,你就不能妥协一下?对你来说,理念比利益、比感情还重要吗?”
阿达怔住了。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问题;而即便从没想过,答案也在他心里。于是,他毫不犹豫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不在于赚多少钱,也不在于多少人爱我;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于我相信什么,我觉得什么是应该做的。嗯,我就是这样想的。”
老三完全理解了。他的一颗心沉了下去。看到了Sapphire,想象到当时的辉煌,他才切实感觉到阿达真特么一头顽固的牛!他对前妻不是没感情的,否则也不会为了顾及她的感受,专门去告知他已经翻篇儿了,准备接受新的工作;而前妻对阿达,从她的表情和语气就知道,始终是眷恋多于责怪。就是这样,两人也没法继续走下去?
阿达和前妻的下场,就是他的前车之鉴啊。
老三本来还想试探阿达对他的想法,现在,不问也罢——反正那束玫瑰早给了别人,他就当从没得到过吧。
他郁闷地翘了翘嘴角,“也对,爱情算得了什么,要多少有多少。”
阿达不做声,只是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老三傍着他的肩,疲惫地用俏皮的语调道:“我刚知道了一件事——你老婆跟连玉霖长得蛮像的,你的香肠和菊花不是随便送出去的吧。”
阿达笑了起来,也懒得分辩,只是道:“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你是老板嘛。”
老三“Cào”了一声,再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