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原先啊,原先像是读了几十年书迂腐不堪的老儒生!”
“原来我在你心中竟这般差劲。”
“嘻,本公子惯会迎难而上自讨苦吃。”
“是是是……”
两人一边梳头,一边信口聊着,你来我往,头一次毫无挂碍。
何韵最终将荆钗插进他的发髻:“好了。”
“嗳,韵之,你既梳过一次,便再不能撒手不管,可是要帮我梳一辈子的呢。”林阕趁机捉住他的手有些无赖地开玩笑。
他暖暖笑着:“自然乐意。梳头只是小事。”求的,不过是朝夕相伴之意罢,心中甜丝丝的。
这天中午,寺中的午饭除了惯有的腌菜、萝卜丝,还多出了香甜的白菜,一干弟子吃得眉开眼笑。到了午后未时左右,何韵和林阕拜别佛光寺,僧人们纷纷拥出来,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两位施主走好啊!”
“是啊是啊,常回来看看!”
一阵哄笑。
“唉,真该让净尘多住两个月,这样天天都有新鲜的白菜吃!”这声音这般聒噪,一听就知道是净守,活该得这个法号。他还待瞎嚷嚷,却突然噤声,原来是一平大师轻轻搭了搭他的肩,周围人又是一阵压抑过的哄笑。
“哎,净忘跑到哪里去了?”
乱哄哄中有个声音冒出来。
“谁知道,这几天他都怪怪的,兴许拉肚子去了!真是没口福!”
众人又是一通乱说,最后全部被一平赶了回去惩罚诵经一个时辰。林阕不禁吐了吐舌头,跪着诵经膝盖很痛的。一平颂了声佛号,也不相送,转身飘然而去了。
“这寺里的僧人倒是都挺有趣儿。”何韵背着来时的箩筐,与林阕并肩慢慢往山下走。
“本来就是。这里大部分人都是从小便出家了,半途插进来的少,所以少去许多对世事的烦忧和偏见罢了。”
“我倒是有点理解方丈为何强调说只有历遍世事才能真正顿悟了。”
“哦?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你有什么见解吗?”何韵微笑。
“呵,不经世事,不懂凡尘,整天吃斋念佛和佛经为伴,倒也能保持一颗赤子心,一直天真干净下去。”
“我倒是认为,无论在什么地方,人心也都免不过对欲望的挣扎和渴求,正是因为接触不到,所以一旦诱惑在眼前打开……接下去就真的要看修为了。”
“这就是你们道家的‘人性本恶’一说?诶,你难不成以后要天天和我理论这些东西?”
何韵失笑:“一路上说说话,解闷罢了。”
“没看出来你哪里闷呢。”
“是这样吗?你这样看,自然最好了。”
说说笑笑到了城中,何韵看看林阕冒着零碎虚汗的额头和泛白的嘴唇,提议道:“我去雇一顶轿子吧?”
林阕有些勉强地倔强道:“不要,我跟你一起走。”
“别乱来了。这样下去你吃不消的。”
“可是,坐在轿子里,就看不到你了呀。”
“傻孩子。”他不禁笑了,“哪里就看不到了,回家后天天看得到,就怕你厌烦呢。待会儿我就跟在你身边走,也跟方才一样陪你说话,这样可好啊?”
后者终于答应。
在经过集市时,何韵望了望稀稀落落的摊头和商贩,道:“阕儿,我就去那边看看,买点荤菜什么的,行吗?”
林阕一掀帘子,抬眼张望:“现在这个时辰买的菜能新鲜吗?”
“买点熏鱼、腌肉或者风干的腊肠之类的也行,总要见荤才好。你在山寺里住了好一阵子,都没吃上什么好的,得好好补补方可。再说,小昙一个人呆在我观里一天一夜了,也不知会不会弄吃的,指不定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你这语气倒像家长似的。”林阕笑笑,随即垂下眼,绞着手指,“我怎么总感觉不太好……一切来得太快了,像假的……”
“什么?”
“没事……”
“真拿你没办法。这样罢,你先让他们抬到城门那边,我指不定还要添置些年货,让人家光等着不太好,一会儿你便再城门口等一下,我片刻就到,好不好?”
林阕蹙了蹙眉,并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这个意见,便同意了,“少买点罢,大不了我明日再陪你进城就是了。”
“呐,这是轿子的钱。”
目送轿子走远,他转身走向集市。
只是两个时辰后,何韵十足后悔做了这个决定。因为,他已在城门口等了整整一个多时辰,门里门外都转悠了好几遍,都没有看到等的人。天色已经开始泛黑,他焦急万分,每一个出城进城的人他都仔细看过,却始终不见那个人。
不是说好了吗?那林阕又跑到哪里去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仍是不见人,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冷风灌进衣领和衣袖,他冻得有些发抖,然而更凉的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