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身体已经记住了他的温度,心里也已经记住了他曾给予的温柔,以后这些都将属于别人,他怎么能承受?
何玉铭对他没有感情,大可说换人就换人,他对何玉铭却不可能说放就放下,感情又不是水龙头想关就关。以后他大概还会像现在这样爱着何玉铭,只是从此再也没有了拥抱和亲吻的权力,甚至可能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不,也许不见还更好些,如果让他看到何玉铭跟别人卿卿我我,看着那些原本属于他的温柔和亲昵现在都归了别人,那还不如再也不见,不然他一定会被嫉妒和悔恨折磨得发疯。
纪平澜也很想硬气一点,儿女情长过眼云烟,没了就没了吧,以前没有何玉铭不是也一样活?只不过是重新回到一个人的孤独而已。以后所有的苦难,他只能独自面对,再也不会有人像何玉铭这样陪伴在他身边,理解他、爱护他,给他指点和帮助,事事替他着想。以后漫长的孤独岁月里,他只能怀念,他曾遇见过这样一个人,是他的知己、伴侣、导师和战友,只不过,被他一手推开了。
他得拥有怎样的坚强,才能接受这样的未来?
可不能接受又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论他接不接受,都得从云端跌落尘泥,那些镜花水月般的幸福,终究只是一场力不从心的美梦,醒了,就该散了。
难以忍受心口一阵阵的抽痛,纪平澜掀了被子翻身而起,下楼一脚踢开了司号员的房门:“吹集合号,紧急集合!”
纪团长充分发扬了我睡不着别人也休想睡了的精神,于是今晚注定得是独立团的不眠之夜。
纪平澜脑子一抽半夜带队武装拉练,天公也很是作美,从他们出发没多久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并且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他们动身返回的时候才停。
何玉铭带着军部的辎重车队晃晃悠悠地从遍布泥坑的土路颠了回来,半道上为首的卡车后轮陷进了一个大坑,司机还试图发动汽车,结果却只是徒劳地让轮子越陷越深。
正在一筹莫展时,岔路口的山道上缓缓挪过来一支半死不活的部队,士兵们清一色的半身水半身泥。他们不是别人,正是拉练归来的独立团。
同样满身泥泞的纪平澜从队伍后面赶上来,刚好看到何玉铭下车处理突发状况,干净的长靴踩在泥泞里,立刻就陷了进去。
一看车队的方向和装载的内容,纪平澜就明白何玉铭一晚上忙什么去了,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但更多的仍是不安。何玉铭对他的好,跟他对何玉铭的不好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他更加觉得无地自容。
看到何玉铭回头看他,纪平澜突然泛起一股心怯,他转开目光,厉声对士兵们喝道:“楞什么!还不快去抬车!”
“小澜。”何玉铭向他走了两步,似乎想要说什么,纪平澜赶紧摇摇头:“都是泥,先回车上去。”
说着用一点都不比脸干净的袖子擦了擦下巴溅到的一块泥巴,就去收拾他那支筋疲力尽的部队。
他们确实是筋疲力尽,除了少数几个体力好的士兵还有力气去砍树枝撬车轮以外,新兵们几乎是一看到队伍停了立刻就不管不顾地瘫到了泥里,连哭爹喊娘的力气都没有了。
即使平时怨言最多的兵油子们也是敢怒不敢言,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疯狂的长官,纪平澜一路都在从队首跑到队尾,再从队尾跑到队首,踢着骂着不许任何一个人掉队或者开小差,算起来他跑的路至少比士兵们多一倍,现在所有人都累瘫了,他还能踹着坐倒的新兵,中气十足地在那里开骂。
“起来,都他妈给老子爬起来!你们难道是长在地上的烂泥吗?!这点苦都受不了,还想在军队里混饭吃?真他妈打起仗来,老子还要给你们这帮废物收尸!才走这么点路,就给老子叫苦,都他妈一群软蛋!就是一帮娘们也比你们这些孬种能耐!”
受不了骂的士兵们慢慢地你扶我、我扶你地站了起来,挪着步子继续往营地方向艰难地蠕动。
陷住的汽车也终于离开了那个泥坑,何玉铭从车窗探出头来:“小澜,上车吧。”
纪平澜的身体僵了僵,连头也没有回:“不了,你先回去吧。”
说着他就去拉扯那些虚弱得起不来的士兵们,何玉铭无奈地看了一会他泥泞倔强的背影,就让司机发动车子继续前行。
6、患得患失(三)
等到纪平澜跟落在最后面的士兵一起回到营地,几辆卡车都快卸完货了,何玉铭正点数签收,在一旁作陪的马三宝眼角抽抽地不断给纪平澜甩眼色让他去跟何玉铭道歉。
纪平澜却跟没看见一样,边走边解开被烂泥糊得快看不出颜色的军装:“勤务兵呢?这种时候去搬什么箱子,赶紧放水给我洗澡!”
勤务兵战战兢兢地说:“团长,水……水还没烧呢……”
“那我就洗冷水!”
马三宝无语地看着纪平澜“落荒而逃”,只好赔笑跟何玉铭说:“纪团长就是年轻不懂事,其实心里还是很看重何参谋的,昨晚您没回来他急的跟什么一样,您是有文化的人,又是他的老师,可别跟他一般见识。”
何玉铭点点头,心里又添了一层疑惑,纪平澜之前的暴躁和现在的闪躲,都让他想不通。不过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倒要看看纪平澜能躲他到什么时候。
一直到晚上纪平澜才终于拖拖拉拉地处理完团里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轻手轻脚地回房。
何玉铭咔嚓一下拉亮了灯,把纪平澜吓了一跳。
“躲够了?”
看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纪平澜又心生怯意,并且脑子里捣起了浆糊:“呃,你还没睡……晚饭吃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