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唐母临去世时所言,这世上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方之海竟听从了申氏之言,并未追回唐正言兄弟,任由他们离家而去。
于是唐正言顺利地带着两个幼弟离开了家乡,在唐母的老家重新入了户籍,改从母姓,从此姓了唐。
葡萄听完事情始末,气得咬牙切齿,怒火贲张:「太可恶了!世上竟有如此狠心的父亲,应该让御史告他不慈才对!还有申氏这等恶妇,怎配做一家主母!」
唐正言见葡萄气得厉害,便抚摸他的后背安抚道:「事情已经过去,我与正礼正义都放开了,你不必如此生气。如今他们找上门来,我是不怕的,到时朝堂之上,我自会与他们辩驳。」
葡萄仍很激动:「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唐正言见葡萄如此为自己愤懑,不由心下感动,道:「好了,不气不气了。我现在有你就够了,那些不相干的人,我们不必为他们生气。听说你这几日一直在家做嫁衣,可做得如何了?」
葡萄脸上一红,扭捏道:「做得不好……爹亲说还是要请绣娘做。」
唐正言笑道:「那也没什么,很多人家都这样,我也不舍得你受累呢。」说着拉起他的手看了看,上面还残留着几个针眼疤痕。
唐正言心疼地道:「你这手啊,还是应该握笔拿剑。刺绣什么的,那是女人的活计,你不必学。」
葡萄笑叹道:「我从小就被父王当成闺女养,十岁之前一直穿女装呢。可惜再怎么打扮,也是个假闺女。」
唐正言闻言愣了愣,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抬起葡萄的下巴,在烛光下仔细端详。
葡萄被他看得红了脸,扭动道:「唐大哥,你看什么呢?」
唐正言道:「你说你小时候一直穿女装,皇上和皇太后知道吗?」
「知道啊。皇祖母最喜欢打扮我了,我的很多衣裙还是皇祖母送的呢。」
「那你穿女装进过宫吗?」
葡萄忍不住笑道:「哎哟,那可是经常的。当时许多进宫请安的命妇还以为我是谁家的小郡主呢。」
唐正言目光闪了闪,突然问道:「八年前的六月初五,你进过宫吗?」
葡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侧头想了想,道:「那么久之前的事了,我也记不清了……」
唐正言有些失望,但葡萄随即「啊」了一声,叫道:「想起来了,那一天我进宫过呢。」
就见葡萄鼓着脸道:「那是我最后一次在宫里穿女装,从那以后我爹亲就把我所有的裙子都收了起来,再不许我穿了。可惜了那条漂亮的绿色百褶荷花裙,还是当时尚未嫁给我大哥的大嫂送的呢。」
他之所以记得这个日子,就是因为那是他从灵隐谷回来后,最后一次正式穿女装出现在皇宫中。此后他爹亲就不许他再混淆男女打扮,正经把他当儿子教育了。
唐正言勾起唇角,柔声笑道:「当时你还穿了件淡粉色的对襟背心对吗?」
葡萄其实记不太清楚了,但他这么一提便想了起来,不由诧异地道:「你怎么知道?啊……我想起来了,那天是初五,正是皇祖母和皇伯母召见命妇进宫的日子。我记得还遇到了一个小男孩,管我叫姐姐,好像是姓方的……」
接着他仿佛明白了什么,睁大了眼睛瞪着唐正言,结结巴巴地道:「难、难道那个推了我一下的少年就是唐大哥你?那个小男孩是正礼?」
「正是。」唐正言双眸璀璨,无限欢喜地道:「葡萄,我们真是有缘啊,原来我们八年前就见过了!」
那时唐正礼的小名还唤做「小悠」,但母亲去世后,便再不得悠然自在。
葡萄的一双黑眸也亮晶晶的,凝视着唐正言,说不出话来。
也许这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彼时后宫中那个小小的少年,那个小小的「郡主」,在多年之后再度相遇,而且那般离奇、那般巧合,重新相识在偏僻而遥远的唐家村。
小小的少年长大成人,从方公子变成了唐大哥;小小的「郡主」更加离奇,从郡主变成了郡王。
人的缘分就好像一条线,有些在不知何时轻轻一扯,便会断掉;有些却坚韧如昔,不管怎么用力都牢不可破。
二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他们握紧彼此的手,彼此凝视,目光都亮晶晶的,似乎有什么说不出来的感情孕育其中,好像下子更亲近了。
过了好半晌,还是唐正言先回过神来,见外面天色已经黑了,道:「葡萄,天晚了,你该回去了。」
戌时三刻便要禁夜了,此时已过戌时,葡萄也知道该回去了,却是恋恋不舍。
春夜寒凉,唐正言帮他被上斗篷,定定地道:「你等我。」
葡萄点了点头:「我等你。」
唐正言将他送到外面的马车上,看着他离开,直到马车转弯看不见了才回去。
葡萄对唐正言充满了信心,见过面后对他第二天的廷辩也不再那么担心了,晚上回去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早上竟然没起来。
静王府的生活一向极有规律,葡萄不是个睡懒觉的,即便再不喜欢,每日早上卯时一刻也会按点起床,洗漱之后出去练功。这是王妃北堂曜月定下的规矩。
可是这天早上小竹子叫了他好几次,他就是懒懒地不想起身,后来小竹子着急了,一边轻轻推他一边道:「四少爷,您再不起来就迟到了,让王妃知道了会罚您的。」
葡萄清醒了一下。他最后一次挨罚还是七岁那年的事了,被爹亲罚站马步两个时辰,结束后腿都肿了一圈,吓得他再不敢无故晚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