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尘目不转睛地盯着南遥,愣愣张开了嘴。南遥则极粗鲁地将那一小块烙饼塞了进去,指尖不经意地压了一下杨思尘柔软的舌头,弄得他咳了一下,猛一个吸气,嚼也未嚼地将那块饼吞了下去,噎得他使劲儿闭上眼睛。
南遥将杨思尘那表情都看在眼里,心里头就像明镜似的,但却依然我行我素,再次扯下一块饼,继续向他说道:“张嘴。”
杨思尘皱了一下眉,也不知为何他对眼前的人根本起不了反抗的心思,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口,只剩下顺从,顺从地又一次张开嘴由着南遥捅了一块儿烙饼进去,还是来不及嚼,生生吞下。
一整张烙饼便以如此这般的方式下肚,杨思尘其实在吃了大半张烙饼之后就已经饱了,但南遥哪里会管,只是不知疲倦地将饼喂进他的嘴里。
杨思尘强自吞着,只将最后一小块饼咽下才在心中惊呼了一声“谢天谢地”,低垂着脸不断地吞咽口水。
南遥见他实在是噎住了,这才大发慈悲地倒了一盏茶给他,茶水已凉,杨思尘却视它为救命之物,捧过来几口灌下,觉得胸口处顿时顺畅了不少。顺了两下气后,杨思尘才下决心似的扯了一下南遥的袖口,低声恳求般地说道:“那个,今天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讲出去?”
“今儿的什么事情?”南遥望着依旧狼狈不堪的杨思尘故意问道。
“就是......你跟我......你帮我......”杨思尘吞吞吐吐的,却终究形容不出来这件事,支吾了半天才重重叹了一口气,只说道:“谢谢你帮我。”
杨思尘这话是出自真心的,南遥也听出来了,眼神柔和了几分,像是冬日的寒冰融化,他忽然向杨思尘问起了一些旧事:“你和那个竹林里的那个人,到底有什么瓜葛?”
“瓜葛?”杨思尘摇了摇头,将天应城的事情向南遥说了。南遥听罢兀自怔了片刻,眼中一丝怅然,不再提沈萧元,而是问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就在天应城?”
“没有。”杨思尘笑笑,“我一闲云野鹤居无定所,这些年来四处云游,只是在前些日子才到的天应城。”说罢抻着头向屋外望了一眼,又向南遥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南遥抿了一下唇,“北梁王朝还在的时候,这里名叫武帝城,北梁王朝覆灭后,这座城被北方游牧民族占据,更名奉安。”
“中北奉安城?”杨思尘难掩兴奋地问了一句。
“正是。”南遥道。
中北奉安,原来的武帝城。
几十年来,这里的种种已经物是人非,但当年大护国驻守此地时兴建的古朴亭台崔嵬楼宇仍然保留了不少,文人墨客作常来于此凭吊怀古,倒使得这座城颇为出名。
每逢秋冬,南遥也总会来到这里,为了方便便也在这里寻了一间小屋子,便也就是二人所在的这间,总归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杨思尘听闻自己身在奉安,眼神忽然变得很亮,向南遥试问道:“我能不能,出去看看?”
南遥斜睨了他一眼,说道:“腿长在你自己身上。”
此话,算是默许。
但杨思尘刚欲起身,却又缓缓缩了回来,望着南遥眨了两下眼睛,问道:“等我从这个屋门走出去之后,你会不会一下子关上屋门,再也不让我进来了?”
“会。”南遥想也不想地回答。
杨思尘执拗地撇撇嘴,“那我不走了。”
南遥愣了一下,忽觉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揪上杨思尘的耳朵,问道:“你这是赖上我了?”
杨思尘被揪得歪了脑袋,不敢说是,不愿说不是,怕南遥这人一生气将自己拎了直接扔出去,于是他只是呲牙咧嘴地求饶。
南遥全不理睬,手上的力道也不减分毫,似乎要将这几十年来积攒下的分量一下子揪够了,弄得杨思尘坐也不是、趴也不是、站起来更不是,最后差点儿扑到南遥身上去,直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要掉了时候南遥才罢手,两根手指轻轻捻着他的耳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南遥发现杨思尘在奇怪地望着自己的时候才猛然回过神来,松开杨思尘的耳垂,食指在他的额头上狠狠推了一下,说道:“别怪我说你,你这人真是麻烦得很。”
杨思尘捂着被戳痛了的脑门,他竟然觉得南遥的这个动作带着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南遥此时侧头望向窗外,面色平静得无波无澜。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想要小水龟
武当山,一派微凉秋色。
山中的剑观门口有一株长得极好的桃树,桃树下站着一个身着青色道袍,眯眼听秋风的负剑道士。
这道士不老,但也不算小了,脸上却总有一股子童真之气,而这一番难得的气质怕是已经刻进他的骨子里去了。
未至深秋,桃树上的果实已然成熟,粉嘟嘟的桃子将从山外吹来的风染上了一丝清甜的果香。
这株桃树,便是当年还是小道士的清和与其父亲原鸿信用两泡尿浇灌而成的,几十年下来,桃树长得越来越粗壮了,结出来的果子也分外好吃,只是原鸿信到底未能吃到一个。
在得知原鸿信死后,清和其实也黯然了半晌。无论如何说,原鸿信也是他的生身父亲,也是为了能在朝堂纷争中保全他,才将他送到武当剑观来。
这世上没有一个完全的坏人。在清和的心中,这仅仅与懂事之后的他见过一面的父亲并不算是一个好人,但也不能算个坏人。
后来在浓眉和尚的建议下,清和在后山为死于纷争的原鸿信立了一个坟冢。但那日清和在挖好的土坑旁边从日头正中蹲到日落西山,还是没想出能在这土坑里埋些什么,最后只得将刨出来的泥沙再度填了回去。
如此地尘归尘、土归土,便也算是安息了。
此后的每年清明,清和都会到后山的土坟冢看上一眼,他并没有什么话能对原鸿信说,多数时候便只是伴着春来细雨,在土坟冢前撒下一些花种子。
几年下来,每逢春夏,那土坟冢上便是一片花海漫漫,极为壮观。
当然,这些不过都是前朝旧事了,北梁王朝已然覆灭,天下几度烽火狼烟之后再度恢复平静。中原四十州被四方胡虏分割出去了大半,新王朝则守着十几个州县的土地偏安一隅。此时本民与外邦相安无事,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场面终究不会长久,说不定哪天,又是一场铁蹄厮杀。
清和远居武当山,对于朝堂上的很多事情,即使是听到了,也不会在意太多,依旧一身青色翩然道袍,轻绾发髻,研究他的佛道双修。
说起佛道双休这事儿,江湖中却有不少厌弃此道之人,认为这佛道双修是违背天伦、大逆不道。
清和却不这么想,这道法求的是缘,遇有缘人则传,佛法讲的是度,度的是世人,有一个便度一个,殊不知所遇世人便是缘,求佛问道本是一体,何来违逆之说呢?
武当剑观虽因清和的这般主张而被不少江湖中人视作异端,但那佛门出身的浓眉和尚却挺支持清和的。他虽身披袈裟却在几十年如一日地待在剑观中,只是偶尔回到瑞华寺看望老得没了牙齿的老住持......
此时,远山传来悠悠钟声,惊起了山中的几只鸟儿,清和眯眼听了一会儿这钟声,忽然说道:“这钟是不是该换了,怎么声音听着有些奇怪?”
斜坐在门槛上的浓眉和尚捻着手中一串异香阵阵的檀木珠串,微微笑道:“却实是该换了,敲了这好些年,那钟都有了裂痕了。”微一沉吟,又道:“别说,你的耳力还真不错。”
清和向来禁不得夸,被浓眉和尚这么一说便眉眼含笑,扯着一旁桃树的树枝,摘了个又大又粉的桃子,看也不看地向身后一抛,算是奖赏。
浓眉和尚稳稳地接住,实则弄了一手的桃子毛,怪痒的。
远山的钟声片刻后便停了,清和转头望了望趴着的大水龟,见他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这几日中,大水龟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懒洋洋地没个精神,清和望了它片刻,说道:
“要不然给这龟找个伴吧,它孤零零地跟我在山上好些年了,估计也是腻了。若是给他找个伴,便让它们两个生出一堆的小龟来,等那些小龟长大了,分给我的徒弟们骑,一人一只,如何?”
浓眉和尚听了这话,差点没一个不冷静地将手中的桃子捏成桃汁,笑问道:“万物皆有其灵,你这样强配了一段姻缘算是怎么回事?”
清和摇了摇头,瞟着大水龟嫌弃地说道:“它灵什么灵?笨得像是一块儿石头。再说民间嫁娶的时候还要有媒人说媒的,我给他找一只雌龟上来也不算过分吧?到那时它们两个想不想生我就不管了。”
浓眉和尚听着清和这不大入耳但也有几分道理的话,脸上红了一下,随后假咳了一声,正色问道:“那么,你准备去哪里找?”
清和低头想了一下,这水龟是当年他从林江宇那里诓来的,来自武帝城护国府的大池中,也不知这些年过去了,那大池还在不在。但是清和此刻能想到的地方便只有曾经的武帝城了,于是开口说道:“去武帝城,也就是如今的奉安城,如何?”
“好,听你的。”浓眉和尚说道,手中的檀木念珠此刻转得飞快。
主意已定,二人便没再耽搁,简单地收拾了一些东西便向奉安城去了。虽说此去是为水龟找伴,但那懒得出奇的龟并没有跟着,清和也没强迫,毕竟带上它这懒东西忒不方便。
奉安城虽然地界偏北,但繁华热闹不逊于京城,人员往来密集,各色人等皆有,正因为如此,清和与那浓眉小道士一僧一道行于路上也没有引起人们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