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藤真先开了口。
“哭也无妨。”
“我知道你不会说风凉话,你是个有教养的人,奚落别人的事做不来。那么,你来干吗,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想知道就能知道咯。嗯,看你这么元气满满,我放心多了。”
“你在担心我?”
“是啊。”牧点点头,双手揣进裤子口袋。
“哟!”藤真扭头瞥了他一眼,“哼,假惺惺的。”
“早就决定,和你好好谈谈。”牧在他身边蹲下。
“就说你才没那么好心吧。我知道你想谈什么。”藤真看也没看他,“我会同意的,时间一到,我就放手。”
“嗯?”
“如你所愿啊。这段时间难为你了,我会和你分手的。一开始就决定好了,就任x_ing地疯狂一回,然后结束。完了,比赛也完了,是时候收尾了。至少我想做的事都努力尝试过了,不能贪得无厌对吧。早就知道下场,就算不抱有期待,我仍要全力付出,不这样做就不行,不然不符合我的美学。”
牧愕然。“……你是说,明知会输依然要拼命去做?不是事事都和篮球比赛一样,毫无意义的付出……你不是这种傻瓜,我觉得你很聪明,也很j.īng_明。那么,你贯彻的美学是什么?”
“我是傻瓜啊!我就是很傻啊!”藤真突然激动道。
“逞强说自己没有更多的奢望,哪可能没有半点贪念呢,我当然幻想着你能喜欢上我,哪怕只有一点点,可惜啊,我的情义你不稀罕。早和你说过吧,那是我的真心话啊!我只重视自己的目标,这个,和世人眼中的结果不是一回事。为此,别人再怎么不理解,再怎么嘲笑我奚落我,哪怕是头破血流呢,哪怕是狼狈不堪,我都不在乎,除非——我自己决定放弃。”
“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由人。——你的美学?”牧低下头,手指划弄着沙子,说到底,这是在给任x_ing找借口吧。
“当然!哎,你觉得不觉得,人生在世,没有比活着这件事更恶心、更肮脏的啦。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罪孽。”
“哎呦,呵!看不出来,你是旧时净土宗的信仰者啊。”因输掉至关重要的比赛而心情失落继而发展到厌世了?不会吧,这还是那个自己欣赏有加的对手吗?竟这般软弱!喂,别像个懦夫一样,这样对得起你们的“斗魂”大旗吗,失声痛哭也没关系啊,但哭过就好好站起来吧!
“男人啊,和女人不同,”藤真猛地仰起头,“就该慷慨赴死!”
“无苦庵(前田庆次自称)写道:‘上无可孝敬之亲,下无可怜悯之子。’……中间我忘了。”
“反正最后几句‘若无登九品莲台之欲,便也无落八万地狱之罪孽。生时若尽兴而活,死也不过寻常之事。’意思你也明白的吧?”藤真用手指在沙滩上一笔一画写下“義”,“上面的‘羊’通‘美’,字意为‘我认为美的’。这也是我的美学,不该轻易去死,也不要惧怕死亡;活着的时候尽情嬉笑怒骂,快意恩仇,死亡降临干脆绝决,两眼一闭,吹灯拔蜡!男人的侠义就是这么回事吧。活着一天就要恣意活个痛快,这世间不讲道理、不公平不公正的东西已太多,光是看着就觉得够反胃了,然而还要因为惧怕死后下地狱而战战兢兢苟活于世,那算什么汉子!生而为人已属不幸,是男子汉,就不要总惦记着死后干干净净成佛,反而要抱着以下地狱为荣的信念在这浊世浑身浴血啊!”
“我所做的每一件事,不论对错,皆由我初衷,我既不遗憾也不会后悔,亦不接受遗憾和后悔。说白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爱就爱,想恨就恨咯。”
“这回,国王陛下您懂了吗?OK,你要继续笑话我任x_ing,幼稚,输了球就在这儿胡言乱语都可以,就当我是在发泄好了,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了。想笑就笑个够吧!”
牧难得“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国王啊,退位让贤喽!现在不过一介平民。”
“哎,我问你,刚才说的‘时间一到’是什么时候?啊,回想起来,一切好像都是由你说了算啊,不知眼下还来不来得及?”
藤真表情严肃,眼神略显复杂。
“我们毕业的时候,我就痛快放手。从现在开始不再纠缠你毕业典礼之后再不见面。放心,我不会出尔反尔,我可瞧不起拖泥带水的自己,太难看了。”
“什么嘛,你一点都不真心啊。”牧故意这么说道,“感受不到你的诚意。”
“感情这东西,若是真心,不是说放下就放得下的吧,半点留恋都没有。”
藤真眉毛一吊,反呛道:“说的好像你很有经验啊!”
牧噘了噘嘴,“是啊。”
“啊——?”藤真惊诧。
“我们都要分手了,我没必要告诉你吧。”
“我……我是真心的啦,是你一而再再而三践踏我的心意吧!这回,我强迫自己必须断念啦!”
“你是自虐狂吗?”
“我给你打个比方啦!”藤真望了望上空盘桓的海鸟,“你呢,或许像天鹅一样,飞得多高多远都可以。而我,大概就是海鸥吧,飞得再高再远,始终要回到熟悉的海港。”
“我也不想远离。”
“一毕业,你就会离开这里吧。我想留下来。”
就这理由啊?牧觉得蛮不可思议。“东京离这儿很远吗?我只是打算去东京读大学而已,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何必那么伤感。”
“距离,不只是物理上的。”
“等等,等等。”牧润了润干燥的嘴唇,“你自己说过的,一段关系是否终结要双方决定,可你又从不过问我的意思,这说不过去吧!”
“我们真正开始过么?”
“这……”
牧短暂哑然。“你够了啊!整天抬杠有什么意思?现在,终归来得及吧!”他兀自点着头,“之前接了你那么多招,说实话,猝不及防的,打得我真是头晕眼花,这会儿轮也该轮到我进攻了。用不着问你意见。”
“哎你这个人——”
藤真皮笑r_ou_不笑地问,“那你先说说,有什么感情经历?”
“哎呀,哎呀……”牧顿时歪了脸表情夸张,“瞧你那小心眼儿!不是保证过了会克制嫉妒心还有脾气什么的,结果呢,一点儿没改,全是废话啊?”
“怎么啦?我改不了啊,也不想改了,不行啊!”
“那你倒先说说,和你们队里那个眼镜发展到哪一步了?不是要换目标吗,是那家伙还是别的什么人?”
“乱讲什么!你这老混蛋侮辱人要有个限度啊!”藤真很想豁地站起来,但——
“干吗,这是要干吗?想揍人不成?”
见他半晌还没动弹,牧试探着走近他,“哎,你……”“快拉我一把啊蠢蛋!”
“我腿麻啦!”
牧憋住笑伸过手去,“喂,用不用我背你啊?”
“不要,好难看的!”
藤真站起来顺势靠过去一口要在牧肩上。“咿!”这也太狠了吧!他松开嘴,满意地在刚咬过的地方拍了拍。“你就是来安慰我的吧?因同情而怜悯,因怜悯而产生爱意,这么廉价的感情我还不稀罕要呢!”
“你才是混蛋!”牧下意识抬手拍了下他的头。心道:糟了,又坏事了,这下子可完蛋了。
藤真双手捧起他的脸颊,明明全身都被冻得有些僵硬这双手却仍这般温暖干燥。
“我们都不要再……再说伤害对方的话了吧。”
你呀,既无比自由、落拓又比谁都纠结、自我束缚,j.īng_心度算结果却仍旧选择冷静地疯狂,再让自己冷静地崩溃,你似乎总是处于焦躁不安的矛盾中,牧总算明白了他这般情绪化的原因。诚然,你是幼稚,而我也算不得成熟,你身上那股带着傻气的张狂还有你的自视甚高很教人心疼,你那近乎偏执的幼稚也很令我感动。
“别再让我难堪了,好吗。”
*
“一直忘记告诉你了,我妹妹蛮喜欢你的。”
“她说啊,下次还想和那位‘叔叔’玩呢。”
今天不是双休r.ì,不过比赛刚结束,球队休假了,校方对三年级毕业班的出勤卡得也不太严,牧便送藤真回家了,应邀请进屋坐坐。
上次到他家做客,主人竟自己睡着了,撂在一边的客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走出藤真的卧室,正好见着他妹妹在院子里摆弄木奉球手套,便上前陪她玩了一阵子。
啧,“叔叔”什么的叫法真的挺伤人啊,不过被小学女生叫叫也就算了,还能接受。
“令堂去哪儿了?”
牧好奇,家庭主妇不都应该整天待在家里做做家务,看看电视剧或是煲煲电话粥什么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