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伊万走出教室。
＊
空旷的学校里，风儿也静悄悄的，Cào场上的篮球架像一头畸形的巨人一样惘然驻立在薄暗中，一只脏兮兮的皮球坐在C_ào坪中央沉默地望着它。窗户里的教室都盛满了课桌和椅子，但唯独不见人的身影。白j-i蛋似的太yá-ng温温吞吞地糊在山脊上。
伊万爬到梧桐树上，并没有找到王耀。
在这之前，伊万已经搜遍了整个教学楼还有所有仓库。
捉迷藏是王耀最擅长的游戏，他就像一只神出鬼没的猫一样，可以任意藏在你想象不到的地方。所以由伊万当鬼的话，永远是以失败告终。
因此，伊万反而也不着急，如果他实在是找不着，王耀会自己出来的，顺便告诉他一个奇妙的藏身地点。
伊万慢慢地踱到Cào场上，空旷的Cào场看上去并不能藏人。
——啊，难道在教室背面的通风管里？
伊万眨眨眼，感觉突然从一团乱麻中找到了线头，忍不住脸上洋溢出微笑：如果果真如此，那我是不是又更了解耀君了呢？
这样想着，伊万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小跑到教室背面。
学校的三间教室是紧挨在一起的，形成一个口袋状，中间围着一棵高大的白桦树，伊万和王耀经常在这里度过午休时间——顺着树枝可以钻进教室墙上的通风管。三间教室的通风管也是连在一起的，勉强能装下一个人，但对于身材小巧的王耀来说绰绰有余了。
＂耀——君——你在通风管里吗？＂伊万试着朝那边喊了一下，说着便想爬树上去看看。
这感觉就像在拆一份期待已久的礼物一样迫不及待。
突然，伊万背后不远处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咦？难道是耀君？
伊万诧异地回头，却撞见了一双泛着血色的红棕色的眼睛。
伊万和基尔伯特皆是一愣。
伊万的整体都震悚了一下，差点从树上摔下来。
＂你小子……＂基尔伯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他奇怪地皱起了眉头。
＂啊、没……＂伊万心惊r_ou_跳地摸索着下了树，背靠在树干上，两手藏在身后绞在一起，＂没什么的……＂他低下头嗫嚅道。
糟糕了！为什么基尔伯特君在这里？！
伊万绝望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他正好被三堵墙围住了，唯一的出口也被基尔伯特挡着，简直倒霉透顶。
唔……希望耀君不在这附近……我能逃出去吗？
伊万小心翼翼地望了眼基尔伯特身边的通道，不宽也不窄，刚好够一个人通过，于是他低下头小步地移动了起来，尽量不看基尔伯特的脸：＂那，我先走……＂
看到伊万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原本就因为被自家老妈赶出来而正在气头上的基尔伯特感觉更火大了：＂喂你给本大爷站住！＂他伸手拽住了伊万的围巾，不小心用力过猛，结果把伊万直接拽倒在了地上。
伊万猛地被往下拽，只来得及用手撑一下地，却按在了石子上，手心直接被锋利的石头划破了。火辣辣的疼痛从伤口传来，渐渐有腥红的液体溢出，伊万赶紧捂住它。
尽管伊万拼命地去忍了，但他还是在他最不想显出脆弱的人面前沁出了泪花。
而基尔伯特最讨厌眼泪了：眼泪是软弱的象征，男子汉有什么好哭的呢？
虽然一开始基尔伯特对于推倒伊万这件事还心存一丝愧疚，但伊万一哭，基尔伯特就烦躁了起来：伊万·布拉金斯基这个爱哭鬼！整天哭哭啼啼的！
让本大爷来教训教训爱哭鬼！
＂喂爱哭鬼！＂基尔伯特两手c-h-ā腰得意地露出了一个他自认为很帅气的狞笑，＂本大爷感觉有点火大所以你让本大爷打一下！＂
＂哎怎么能这样？！＂伊万被基尔伯特的狞笑给吓着了，捂着自己流血的手惊恐地哀号，＂为什么您总要欺负我呢……＂
＂少废话接招吧！＂基尔伯特干劲满满地lū 起了袖子。
＂唔……＂伊万习惯x_ing地闭上眼抬起手臂挡住脑袋，把身体蜷作一团。
＂伊万！＂
突然，伊万听到了王耀的声音。但伊万有点怀疑：这么慌慌张张的声音，不像是那个冷静的孩子啊。
紧接着，有人猛地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伊万有些头晕目眩。
满头大汗的王耀牵着伊万的手把他护在身后，恶狠狠地瞪了眼目瞪口呆的基尔伯特。
条件反s_h_è 的，基尔伯特也恶狠狠地瞪了回去：要打架吗小子？！
王耀拉起伊万拔腿就跑。
基尔伯特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咽了口唾沫，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哎？什么？谁啊……那小子。
白桦树的树枝在风中笑得颤抖起来。
＊
两个脏兮兮的孩子在暮色里慌慌张张地跑了许久，直到王耀跑得喘不过气，不得不蹲下来休息一会儿为止。
伊万也蹲下来轻轻地拍着王耀的背帮他顺气。
＂那个……为什么耀君会突然……＂伊万注意到王耀气血上涌得耳尖都发红了。
＂……＂王耀又轻喘了一下才站起来，闷闷地开口，＂因为，等了你很久……＂
＂对了那家伙是谁啊？＂王耀恼火地想起了那个欺负伊万的银发男孩。
＂哎？基尔伯特君？＂伊万突然想起自己流血的手，连忙把手藏在身后，＂他、他是隔壁班的……＂伊万发现自己结巴得厉害。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对于软绵绵的伊万，王耀感到有些苦恼。
好不甘心。
让王耀撞见自己最不堪的样子，伊万觉得十分可耻和不甘。
——同时也很害怕。
对，害怕。
害怕王耀会瞧不起自己。
害怕王耀会嫌弃自己，嫌弃自己的懦弱。
害怕王耀会嫌自己麻烦就不和自己做朋友了。
真的真的很害怕……
——伊万还没反应过来时，泪水就流下来了。
隐隐的胀痛感和酸涩感从盈满泪的眼中蔓延开来了，与之共鸣的，是抽搐着的心脏。像是一下子把体内的气体全部抽出来了一样。
这可比手上的伤口疼多了。
伊万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更多泪水夺眶而出了。
＂伊万……？＂在伊万的视角里，王耀渐渐地瞪大了眼睛。
王耀呆滞了片刻。
伊万察觉到是自己脸上的眼泪，猛地脸红了，他慌忙用袖子粗暴地擦去它们：＂不、不是，这只是……＂他感到难以言喻的耻辱和委屈。
但他却忘记了自己手上的血。那腥红色刺痛了王耀的眼。
伊万用手死死地挡着自己泪痕纵横的脸。
＂……伊万，伊万，＂不自觉的，王耀嘴里轻轻唤起伊万的名字。凭着本能，王耀握住了伊万的手，把手指扣进去，使它动弹不得：＂……伊万。＂
伊万咬着牙，用手遮住自己的脸，企图捍卫自己最后的尊严。但他的泪水反而更止不住了，仿佛是在宣泄几年来自己所受的委屈。
不要，讨厌这样。唯独不想让耀君看到这样的我。
＂伊万……＂王耀继续轻唤着。
＂呐，伊万……＂王耀握着伊万的手，凑到他耳边小心翼翼地问出了那个自己在意了很久的问题：
＂你和我在一起，真的开心吗？＂
——唉？
一瞬间，伊万惊讶地微张开嘴，甚至忘记了哭泣。
他只感到王耀在他耳边喷着热气，那块皮肤很快就火烧似的烫起来：＂我感觉……感觉你和我在一起时一直没有露出真正的笑容……＂
＂呐，伊万，伊万和我在一起开心吗？＂王耀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
开心。非常开心哟。一直在一起就好了。耀君呢？
然而伊万什么也没说。
但不知什么时候起，伊万止住了哭泣。他缓缓地放下了手，抱住了紧贴着他的王耀：＂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做万尼亚的朋友。＂
＂嗯，我也要谢谢伊万愿意做我的朋友。＂王耀无声地做出了这个口型。
王耀羞得闭上了眼，他的脸红得厉害。他手上还流淌着伊万的血液，仿佛感到被荆棘缠绕着，他心疼得窒息了。
——这以后，把你没办法承受的痛苦都j_iao给我吧，伊万。作为朋友，一点点也好，我想让你开心起来。
＊
＂我回来了……＂伊万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不想让姐姐担心。
＂欢迎回来……＂迎接晚归的伊万的索菲亚也强作微笑，不想把自己的痛苦传染给尚年幼的伊万。
她哽住了：她分明地看见伊万脏兮兮的衣服和红红的眼睛，但她什么也问不出来——问了又能有什么用呢？徒增痛苦。
伊万把被王耀包扎过了的那只手藏在身后，虚弱地补充道：＂今天不小心跌、跌了一跤……＂
对于这些事，索菲亚心知肚明，但她每天应付生活和旁人的歧视，也已经累了。她叹了口气，艰难地避开了伊万的目光：＂这样啊……下次要小心哦。去吃饭吧……＂她扯开一个苦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