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不知怎么，在一瞬间里，一切都变得乱七八糟了，像是往平静的湖面投了一块石头，激起千万涟漪。
血滴和玻璃的碎片闪闪发光地飞扬，孩子们被吓得胡乱哭叫起来，有人把桌子推倒发出刺耳声响，雪白的纸张被猛地抛洒在空中像是一片片被撕碎的理智：＂发生什么了？！＂＂谁干的？！＂＂窗户……＂
伊万只慌乱了一会儿就听不见这些噪音了。
因为他看见了窗边的王耀。
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王耀，又陷入了＂全世界被压缩在王耀身上＂的怪状中。
尽管危险的事情发生了，但在这种失神的状态中，他居然隐隐地感到快意，如同禁锢了多年的种子一口气破壳而出，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要行动起来。
＂把一切都粉碎了吧＂，他情不自禁地如此想着，只有这样他才能随心所欲地看着耀君。
——那孩子也是这样希望的。
窗户破碎的那一瞬间，王耀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看了伊万。他已经没有时间逃离炸开的窗户了，因为他就是坐在窗边的人。
所以他转过头来只是平静地看着伊万——趁机地、认真地、贪婪地看着伊万的泛着紫罗兰色的眼睛，以平复自己不见光的晦暗内心。
然而伊万却在王耀眼中看见了惊恐的自己。
他突然回想起了那个黄昏：和耀君手牵着手，手上还滴着血，耀君睁大了眼睛，红着脸认真地问自己开不开心。那个表情每每回忆起来都会令伊万一阵脸热。
＂呼……＂伊万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然后，如伊万所渴望了许久的那样，他的身体擅自动起来了。
——他的腿擅自伸出去了。
——他的手擅自伸出去了。
——在不可思议的速度中，他的身体擅自把那孩子抱住了，简直是任x_ing妄为地。
很快，晶莹剔透却冰冷锋利的玻璃之花在伊万的眼边绽放，极近距离里，伊万终于看见那孩子漂亮的眼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伊万！＂
而他自己却羞涩地笑了：
——这样，我也能保护你了吧？
头上、脸上、身上传来一阵阵撕裂的疼痛，血色吞噬了整个世界，思绪沉沉地向下坠去……
好痛。但也不是那么难忍受。
一片漆黑的世界。
＊
＂好了，现在没什么大碍了。＂
伊万慢慢睁开眼睛，天花板上的灯光有些刺眼，自己上了药的眼皮还火辣辣的疼着，但不再流血了。他有些迷茫地捂着自己头上浸了药水的纱布包，看向面前的医生。
＂你身上的大小伤口共计二十七处，除了头上被石头砸出来的伤有点严重以外，其它的都是划伤，玻璃渣都清理干净了，只要注意消毒就好了……＂医生懒洋洋地收拾着医疗工具，奇怪地摇头嘟囔着，＂现在的人啊，真是……＂
＂你的老师已经联系了你的家人，你先在这等他们来接你吧。＂医生收拾好了药箱，拉开帘子离开了医务室。
伊万低头看了眼自己缠满绷带的手臂，又看了眼床边的一盆血水：
感觉……也不是很严重啊……
伊万用手背揉揉眼睛，望向医务室门口的白色帘子，怔怔地盯着它良久，随即慢慢地问道：＂……耀君？＂他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厉害。
帘子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不一会儿，王耀推开它走了进来。
伊万打量了一下王耀的全身上下：看来耀君没事呢。
＂你干吗躲起来啊？＂伊万露出一个暖暖的浅笑。
＂我没有躲起来……＂王耀别过头去小声地为自己辩解，＂你……谢谢你救了我……＂他垂下眼帘，盯着地上那盆血水。
——被那孩子救了……但那孩子又受伤了……
王耀感到脸热了起来，眼球也有些酸涩，老是要流出眼泪，他不得不抿嘴来阻止自己哽咽。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起伊万的血溅了一地的地狱景象，无言，唯有胃一抽一抽地痛和腿的疲软，王耀真的怕到骨子里了。
＂这没什么的，之前耀君不也救过我吗？＂伊万摇摇头，＂呐，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窗户突然碎了？＂伊万直视王耀的眼睛，作出轻松的样子咧嘴笑开。
＂……是个疯子。你还记得总是在我们学校附近晃来晃去的那个流浪汉吗？就是那家伙……＂王耀抿了下唇，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把视线集中在床尾，艰难地说着，＂他偷偷溜进学校，往教室里扔了块石头……＂
＂嗯，我知道了。＂伊万笑着点点头，他有些难为情地把手指j_iao叉在一起问道，＂那，为什么耀君要站得离我那么远呢？＂——我想好好看你一眼啊。
王耀缩了一下拳头：＂不，没有啊……＂他有些不安地走到伊万床边。
＂你的身体没问题吗？＂王耀低下头，抱着一种耻辱感轻声问伊万——我曾希望帮你分担一些痛苦，但现在我却输得一败涂地。
＂哎？没事啊，完全没问题。＂伊万眨眨眼，保持着微笑说，＂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一些小伤哦……＂——幸好你没事，我也终于为你做了些事。
——＂小……伤＂？那……也算小伤？那么多血……
＂小伤＂这个词一下子刺痛了王耀，他攥紧手，还是忍不住猛地抬高了音量：＂小伤？——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是小伤？！在教室里的时候我都看见了！你全身都是血！＂——那么多血，我差点以为你死了……现在我还在没骨气地发着抖呢……
王耀努力控制自己不朝伊万发无理的火，但恐惧和自责早已经夺去了他的理智。王耀讨厌自己的这种状态，可他却无法摆脱——不行……我得成熟起来……要控制住……
而面对王耀前所未有的歇斯底里，伊万除了目瞪口呆以外做不出其它任何反应：＂耀……＂他向王耀伸出手想安慰一下受惊的对方——别难过啊，耀君，能为你做这些事我很荣幸。
＂请不要再轻视自己了……＂
王耀咬紧牙，他下意识地握住了伊万伸来的那只手，把另一只手覆在伊万的脸，像是要抹去伊万的伤痛似的。然而他只能摸到凹凸不平的纱布。他紧皱着眉头睁大了眼睛，失神地注视伊万的眼。
他从伊万澄澈的紫眸中看见了面红耳赤的、疯狂的自己。
一股说不出的难过堵在胸中，某种令人感到炽痛的感情的潮流在王耀心中决了堤，袭上他的头脑。
然后，谁都无法解释的事发生了：
——仿佛受到了蛊惑，他把自己的唇印在了伊万眼皮上包扎过的伤口处。
咦？
两人都愣了那么一秒钟。
即使隔了层纱伊万也能清晰地感觉自己眼睛上柔软的触感，暖暖的，s-his-hi的，还有紊乱的鼻息，酥麻的感觉从那处扩散开来，麻痹了伊万的整张脸。
在一片寂静中，伊万的脸无意识地烧红了：耀君的嘴唇，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我……＂王耀的脸也烧红了，他触电般的直起身子推开伊万。
羞耻和害怕一下子冲昏了他的脑袋，他做不出更多反应了，更说不了话，只有下意识地拔腿逃避：我疯了吧？我在干什……
眼见王耀就要逃走了，伊万连忙抓住他的手把他拽回来。
但伊万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发疯的人就是他了——
对，切切实实的，毋庸置疑的，伊万·布拉金斯基发疯了，他把自己的嘴唇压在了他的好朋友王耀的嘴上。
伊万吻的第一个人是个男孩子，他叫王耀。
王耀吻的第一个人也是个男孩子，他叫伊万。
两人凝固了。王耀茫然地眨了眨眼，伊万连眼都不敢眨：我……在干什么？
伊万和王耀j_iao换着彼此的气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彼此的眼睛，感受到彼此脸上的热度，像浅尝至毒的禁果一样，他们曾一度感到沉醉，但渐渐的，他们都无法呼吸了。
苦涩的滋味从两个孩子的嘴边溢出，明明只是简单地重叠在一起，两人却在唇上感觉到了千万斤的重量，还有针刺般的疼痛，隐隐牵动着脸上的神经。
不知是谁如此想到：要是一直这样，什么都不管不顾就好了。
然而伊万却想起索菲亚要来接自己了。
他的心渐渐地窒息了。
他慢慢地脱力了。
他悄悄地放开了王耀的手。
接着，他缓缓地移开了自己的嘴，垂下目光看见王耀殷红的唇：＂对不起……＂他轻轻地说。这时他反倒不害羞了，只是感到恐惧和混乱，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王耀。
王耀晕头转向地退了一步站住了，他用手背死死捂住发烫的嘴，没敢看伊万，转身慌忙逃出了医务室，差点摔倒。
糟糕……这也太糟糕了……是我，毁了一切……
伊万感到胃开始绞痛起来，他抱着肚子把头抵在蜷缩着的膝盖上，用被子挡住自己红透了的脸。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