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荆寻一笑。
这就摆明是不想说,章心宥赶紧就撤了,猜不着也不想猜。心里却觉得这就是正确答案了——像荆寻这样的男人,一个外遇都没有好像也挺奇怪的?
他的寻哥英俊多金,温柔又善解人意,应该有很多女人喜欢吧。那他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结婚?游戏花丛中不想结婚?不不不,寻哥……应该不是这样的男人……吧。
章心宥思维就飘开了。被荆寻一句话拉回来:“我听说你们老师,尤其班主任之间竞争还挺激烈的,班级成绩跟工资挂钩的?”
“别的学校不知道,我们学校要是一个班连续两三次垫底儿,那班主任就得扣钱了……”章心宥暂时还没这个担忧,宋铭铭基础打得好,抓分数抓得严,末尾三个班级轮换始终没有五班,柴明的七班倒是在里头。这次月考倒数第二,把他苦得够呛。
“那你最近又是得奖又是提分的,得有点奖励吧,同事不眼馋啊?”
“有啥奖励,不追究上次的事就是最大的奖励。”
荆寻啧啧摇头,“……我都想劝你辞职了。对了,你大舅怎么样了?”
“保守治疗吧,让他不难受为主。”
“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你的父母现在还很健康,你还能陪着他们很久。”
章心宥没说话,举起手里的酒咕嘟喝下一大口——明明说了少喝点的,荆寻敏锐地发觉到,他好像给自己壮胆。
“寻哥,你之前跟我说,在我们都是这样一边长大一边迎接上一代的……离去,”章心宥没有办法像荆寻那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死”这个字来,“我们会习惯的。”
他看着荆寻的眼睛,荆寻正在静静地等着他往下说。
“寻哥,我没办法习惯。”
“我想了很久,不管我活了多长时间都没办法习惯。”他摆弄着手里的啤酒罐,一边想一边说,“想到我妈,我爸,我的长辈亲人,他们每一个人离开我我都会难受得要死,哭个三天三夜死去活来,大概时常想起来还会哭吧。
“因为……我很在乎他们,活着的时候有多在乎,不在的时候就有多难受。这种难受……是不会习惯的。”
他会好好的爱他们,然后去承受失去他们的痛苦。哪怕这痛苦一次比一次强烈,一次比一次带走更多他人生的一部分,他也绝不会去“习惯”。
这种事怎么能习惯?只要他永远会在心里装着一个人,就只能一次次忍下离别之痛,就永远没办法习惯离别。
“我觉得寻哥你也不是真的习惯,你只是忍着吧。”
荆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喝酒,吃菜。
连同那一瞬间翻涌起来的恨意一起从喉管里咽下去,仿佛它从不曾出现过。
今天没让章心宥喝多,喝完两罐就专心吃饭,荆寻也早早地告辞回公司。
已经十二月,冷得要死却还没下过雪。穿过家属楼小区来到办公区,小路上全是被风吹落的枯叶,踩在靴子底下发出干枯碎裂的声响。
荆寻又笑了一声。
他怎么忘了呢?章心宥跟他是不同的。
他想要被疼爱,因为他不曾被好好疼爱过;
他习惯分别,因为没有人曾停驻在他生命中。
方才那一刻,他在章心宥面前,陡然发觉到自己竟然如此的——贫穷,而章心宥富足得如同国王,令他充满抬不起头来的憎恨。
荆寻更惊讶,自己竟然藏有憎恨这么强烈的感情。
他遇到过的大多数人都拥有着比他更温暖幸福的人生,他或许羡慕,却从未恨过。人没办法自己选择出身,所以恨毫无意义。
人多奇怪。
不会轻易付出好感,却总能随便地滋生恶意,并且理所当然。
恨他一帆风顺,恨他年轻有为,恨他女友比较漂亮,恨他午餐比自己贵了两块。
而荆寻此刻,恨章心宥毫不自知的炫耀,恨章心宥字字如刀的指责。
你不被疼爱,你也不疼爱别人,所以你不得不习惯,不然你还能怎么样呢?
可他同样也知道章心宥从未炫耀也从未指责他,章心宥是无辜的,他以为的炫耀和指责,同他的恨意一样,源自于他心中的卑劣。
荆寻深深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冻得胸腔都隐隐发痛。
如果他也跟章心宥在一样的环境了生活,他会成长为现在的荆寻吗?
“啧,没意义。”
他马上就打消了这种假设,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想来做什么呢。荆寻快步走进还没装上路灯的小径,仿佛要逃离章心宥的领地。
周一的早上,与往常无数个的周一没什么不同,拥挤的上班族地铁,丧而又丧。
在西五中教职员工办公室里,传出了两个消息。
第一是有人看到旷课多r.ì的祁文超参与不法活动被抓进了派出所;
第二是西关区教委举报邮箱里收到一份举报信,直指西五中某些校领导滥用职权,署名是“西五中一名普通的数学老师”。
章心宥一大早就被叫去了校长办公室,厚厚一叠举报信劈头盖脸砸下来。
“你他妈是不是以为学校不敢开除你——!!!”
第35章 什么是正确
章心宥怔在当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正副校长、教导处、德育处、政教处、年级组长、党支部……所有领导几乎都在,把章心宥一个人团团围在中间。
“我……我怎么了?”
“装什么装?!敢做不敢认啊?!”副校长指着他的鼻子骂,校长冷着脸看着,一言不发。
一个要进教委的人管辖的学校出了这种事情,他的责任比谁都大。一级一级往下追究下去谁都脱不了干系,这封举报信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
“学校哪里亏待你了?你要往学校头上泼脏水、污蔑校领导?!”
“我早就说这个年轻老师不安分,老想搞点事情……!”
“这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这是造谣啊!”
章心宥捡起一张举报信迅速看了一遍,这才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信里列举了章心宥曾参与过的各种“为领导行私人方便”的学校任务,尤其最近开设的课外培训班强制报名事件,“引起众多班主任反弹,却碍于领导 y- ín 威敢怒不敢言”——描写细致情感充沛,浏览下来唯一感觉就是西五中已经成为某些校领导的后花园。
加上署名“一位普通的数学老师”,用脚趾头想第一个“嫌疑人”就是曾抗旨不遵的章心宥了。
“这……不是我写的……”哪怕这封举报信真的写得特别好。
可是在场的人谁信他?谁能信他?这封信一曝光,各位校领导的前途以及西五中的名声,都将蒙上一层y-in影。调查、流言、处分将接踵而来,毫不夸张地说,他们都没有未来了。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这件事不是章心宥做的,他们也需要一个背黑锅的人来承担起所有责任——至于真凶是谁,现阶段而言反倒不重要。
章心宥有口难言地被骂了半个小时,骂了个狗血淋头,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也没有人相信他的解释。他上午的课不得不临时调整,挨个领导找他谈话,连办公室都不准回。
“领导,真的不是我……我真写要么就实名要么就匿名,犯得着这么半遮半掩地往我自己身上引吗?”
“好哇,那你说说,为什么一说‘一名普通的数学老师’就会想到你身上,你自己心里不知道咋回事儿吗?那么多个数学老师怎么就偏偏冤枉你了?你不好好想想?”
话题从“是不是你”到“为什么是你”然后到“为什么认为是你”,最后还是回到培训班报名事件上。
这是什么,蝴蝶效应吗?
如果当初你不那么做也就不会有这种事情了,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你自己的问题?
听了好几个小时的车轱辘话,章心宥从激愤到麻木到饿得胃疼,只想快点去食堂。好不容易挨到中午,领导们总算放过他了。没别的,领导也要吃饭。
刚一回办公室,满屋子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好奇的,感叹的,同情的,还有谴责的。
食堂里已经啥都没有了,章心宥从抽屉里掏出仅有的俩小面包,就着热水吃了,柴明从隔板后面给他扔了俩巧克力派,接着人从旁边滑着椅子过来了。
“听说了……不能是你吧?”
章心宥叹一口气,“我要敢写我直接实名举报了,还什么‘普通的数学老师’?”
“也是,这指向x_ing太明显了。”
不知道从谁那里传出一声y-inyá-ng怪气地:“哎哟章老师还有什么不敢的啊,您多正义啊。”
“可不……多为学生着想……”
“敢情我们这些老实巴j_iao的班主任都干着些为虎作伥的勾当。”
柴明拍拍他手臂,朝他拼命使眼色“忍耐点”,悄没声儿地滑着椅子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