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柴夫云淡风轻的说到。世勋的目光却沉了一些。【现在......现在还不是时候。】
【再等等,你就永远回不去了。只能飘荡在此,变成一缕烟。】老柴夫停下手里的活儿。【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哦?】世勋侧头一笑。
【见过好几次。你大概都不记得了。每一次,我都会这样提醒你。可是。】老柴夫坐到世勋身旁。【看来每次都没听我的。】
【是因为,放心不下他。】世勋敛起笑容,认真的说道。【他的命途,我说好了要改写的。】
【这便是你的放肆之处。】老柴夫笑笑。【命途,哪能说改就改?你试过这么多回。成功了吗?】世勋不再说话,只是愣愣的看着前方。【剩下的路,不妨让他自己走。若是你的魂魄最终也消失了,即便你想再次改写这一段历史,也是无望的。】
是啊,倘若,这次连灵魂都磨灭了。吴世勋便真的不复存在了。
【上几次见你,都是r_ou_身,这一次,却只是魂了。看来,这一次,经历的辛苦,更多。】老柴夫动了动膝盖。舔舔唇。【回去吧。倘若这次还不行。至少保一条命。够你再次逆天。】
这季节,风来的缓,却仍旧是很凉。绿叶上的霜,最终凝成了露珠,点滴而下。天色也亮了,倒是希望这太阳,能和煦这段时光。
坐了一阵,便见那小僧扶着鹿晗过来了。鹿晗面上带着笑。世勋起身,立刻到了他身旁。两人并肩的同时,小僧松开手。【愿两位施主平安。】
下山的途中,世勋在鹿晗耳畔细说着这沿途的风景。【我还记得,第一次你为我说风景的时候,是在梦里头。】鹿晗轻声道。
【是吗?】世勋挠挠头。【记不得了。】
【你来来回回这么多次。肯定很多事都记不得。】鹿晗说的淡然。【记得,当时我在梦里头。你给我说,夜色的模样。那时候,你还说不好中文。】
世勋听着,望着鹿晗的侧脸。他这么久以来,究竟又妄图过得到什么呢?他只不过,是想守着这份宁静而已。因为这简单的原因,而逆天。老天爷,是不是太苛刻了呢?
【你现在还好奇吗?夜色的模样。】
【不好奇。实际上,从来都不好奇。】鹿晗说着,向下了一步。【因为我一直就看不见。所以,看到的一直是夜色。我好奇的是,太阳的样子。】
就像是玩笑。那男人的语气,随风散了。世勋好像察觉到了,鹿晗与他,就快离别。
【这道路很崎岖。我很怕,你一不下心就摔倒了。】世勋的声音也很轻。
【因为知道你会担忧。所以,我会走的更稳。不会让自己受伤的。】鹿晗侧过头。【这样说,你会放心吗?】他停下步子。世勋也停下来。四目相对,鹿晗眼前却是一片黑。【虽然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你看着我的眼睛。】
【是啊。】
【世勋呐。剩下的路。让鹿晗自己走。】鹿晗伸出手,却触碰不到任何。【回去吧。】
【接下来,不是要对付上野佐雄吗?我怕......】
【你怕了多少回,而我又死过多少回了?】鹿晗坦然的笑笑。【已经不怕死,或是污名了。即便我鹿晗再死一次,你吴世勋,也还是会逆天而来的。对吗?倘若今生再无权携手。我能等。】
等多久?等到死吗?世勋默然不语。鹿晗却再次往下走去。【世勋啊!】他拄着手拐的背影,缓缓而下。【别叫住我。我怕,我舍不得。】
世勋呐。就站在那儿吧。不要跟鹿晗说再见,也不要叫住他。因为无论是别离,亦或是重逢,都是别离的开始。
吴世勋陪鹿晗打了好多次胜仗了。那么,也照顾一下自己,好吗?
今日出门前,他们却都未料到。原来分别就在今日。既然离别来了,便要潇洒的接受。世界上,无可奈何的事,有太多了。他们都该奔赴自己的轨迹。
那个背影,世勋一直望着,望着,直到自己看不见。他会遭遇什么呢?自己不清楚。他若留下来,又能改变些什么呢?什么也不能。
因为,他只是一个魂。
世勋知道,他和鹿晗,都欠了彼此一笔债。
那笔债的名字,叫牵挂。
越还,越觉得亏欠的,牵挂。
鸦盲(二十一)
英雄相守,字句为珍。
2014年 上海 人民医院
【哎呦,慢点吃。傻孩子。】吴妈妈一边抹着眼角的泪,一边说道。要知道,她只有世勋这一个儿子。本来已经做好了,这辈子守着躺在病床上不睁眼的混小子。奇迹,却发生在一个星期前。
那一天,她和世勋的爸爸,刚从主治医生办公室回到病房。医生说,恐怕再也醒不过来了,已经确诊为植物人。却在推门之际,发现好好坐在床上,正冲着父母笑着的世勋。
这一个星期。世勋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可是行为举止,却有说不上来的怪异。此时,他正狼吞虎咽的吃着饭菜。吴妈妈坐在病床旁,为他削着苹果。【怎么吃这么急。】她无奈的摇头。
【得赶快好起来啊。】世勋一边喝汤,一边说着。【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然后快点好起来。】世勋带着笑意说道。【因为,不能确定担心着自己的人,是不是每天都为自己失眠。他在干什么?已经行动了吗?怎么样了?是依然研究着他的香料,还是浑浑噩噩的走在污浊的街道上。有人害他吗?】世勋喃喃自语着。
这一个星期,一直都持续着这样的状态。吴妈妈有些疑惑的望着世勋。世勋依然是笑着的。【妈。】
【嗯?】
【我想哭。】世勋的话,无疑让当母亲的吴女士,惊的手一抖。吴妈妈望着自己的儿子,他的双眼,眼眶已经红的不像话。【我想他,想的撑不住了。】他一直紧着胸口。吴妈妈知道,此时,自己孩子若一松气的话,眼泪会不受控制。
【灿烈和你爸爸在外头办出院证明。我去看看他们。】吴妈妈起身,将苹果放在杯盖上,便出去了。
病房的门刚一关上,胸口那股叫嚣着的思念,一瞬间击溃了身体,心脏,大脑。【啊......】沙哑的声音,哽在喉咙。世勋紧紧的拽住被子捏成拳头的手,在抖。没有眨眼,泪水却直直的落。就像是,逃离了眼眶一般,再怎么忍住,也阻止不了泪的崩塌。
想着他的背影,就控制不住发了疯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剜心的疼。
没有吴世勋的陪伴,鹿晗,可安好?
一九二八年 上海 醉曲楼
上野佐雄如痴如醉的听着戏曲。今日唱的这一曲,名曰《霸王别姬》。听曲,开不开心,最关键的,是要和谁听。
鹿晗穿着一身牙白色簇绒长衫。面色宁静。上野微微挑唇。是啊,鹿晗是只老虎。即便是盲眼,却是爪子锐利。如今,鹿家已经摇摇欲坠。这鹿晗关闭了烟馆和赌馆,权力已不再。
三月,接到天皇的密令。对中国的侵蚀,也要慢慢开始了。上野虽然不能确定鹿晗是否对自己忠心耿耿,但,如今他也只有“玩物”这一个价值了。从前会提防他在权政上动手脚,如今霸王四面楚歌,又怕他作何呢?
【今日看起来,鹿少爷精神挺好的。】上野说到。鹿晗礼貌言笑。世勋不在,已有七日。这七日,挂念的同时,他鹿晗又怎会再怕命途再来颠沛呢?安静,泰然自若,这笑,比从前更为笃定。虽是礼貌,却又带着几分孤傲。
【鹿少爷是亲信,所以我才说。】上野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中日总会有一战。在那之前,你们中国的国民党和共产党,已经斗的不像话了。如此乱世,鹿少作何打算?】
鹿晗端起茶杯,小酌了一口。笑的云淡风轻。【上野大佐,其实,不管你信不信。】鹿晗耸耸肩。【我这条命的命途。是一个人杀出来的。】
【哦?听不大明白啊。】上野摸摸下巴。
【我也不明白。】鹿晗低眉浅笑。再摇摇头。【不明白,他的执念,到底到了哪个程度。】
【总听你说他,他又究竟是谁?】
他是谁?吴世勋,究竟是谁?超脱生死的那个魂,陪在鹿晗身边的太阳。与自己携手与共,对这乱世宣战,反击的他,是谁?
【友人。】
如此简单的二字。包含了多少血泪与牵挂?多少惺惺相惜与平步天涯?多少执念?多少悲欢与共?多少生死相守?
鹿晗嘴角翘起的笑,便是对这二字,最大的尊重。【各自安好的友人。】是啊,他已经变得很勇敢了。虽然,心还是会抽搐。因为,他知道,那个人发疯一样的挂念自己。而自己,也同样如此。每当这时,他的笑就会更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