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照片，是鹿伏伦与其子鹿晗，与上野佐雄的合照。照片拍摄于1927年4月27日。据资料记载，那日鹿家第七家烟馆于上海正式开张。】
屏幕上，出现一张黑白照片。吴世勋的手略微收紧。他为了完成论文，在图书馆找过不少关于鹿家的文献，却是第一次看到鹿家人的合影。
这张照片，拍摄于上海的一条中心街，位于街道正中央的，是一栋圆顶楼。门口挂着灯笼，于门口前摆着两张凳子。左侧坐着的，是大毒枭，鹿伏伦，面上带着微笑，却不难看出这是哥城府极深的人。右边坐着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他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威严正坐，这就是上野佐雄了。
然而，两人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这是吴世勋见过的，面部最为扭曲的男人。为什么那样说？因为那个男人长相可以用美丽来形容，或许因为这张照片本来就是黑白色的，照片上的那个年轻人，显得更为苍白。一双眼睛，像是在注视前方，却没有一丝神采。
他嘴角上扬，眼睛却并没有笑意。就像是故意扯出一个笑容，搪塞照相的人一般。又像是在戏谑着什么。那是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面容。无论是好看的，还是诡秘的，都令人难以忘却。这张面庞的主人，就是鹿伏伦的独子，盲眼少爷鹿晗。
后来，染上毒瘾，挥霍家产，得罪上野佐雄，死于日本兵营的盲眼少爷，鹿晗。
吴世勋觉得胸口发闷，眼睛角发疼，喉咙也很干燥。手脚就如被谁逐渐抽去气力一般。这个男人，让他觉得不舒服。照片一闪而过的同时，世勋也松了一口气。但那时候，他就隐隐察觉到了，那张面容或许会讨扰他很久。太令人难忘的，一张扭曲的面容了。
一九二七年 四月二十七日 上海南水中心街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若要炸裂人的脑袋一般。鹿晗往后退了几步，站到烟馆里头。他今日穿着西洋装，脚上一双牛皮圆头鞋，双手交握于前。
因为他看不见，拍手喝彩的群众。也看不见锣鼓喧天的热闹。更看不到前来庆贺的人们带着何种面容，所以，在鞭炮轰鸣之时，他只觉得心里发空。
刺耳的轰鸣声，夹杂着众人的笑声，他却无法融合进去。鹿家的第七间烟馆，开张了。他身旁站着的，是上野佐雄，是父亲邀请大佐来剪彩的。
【鹿少爷害怕吗？】上野佐雄的中文并不流利，所以语速很慢。他偏头去看身旁站着的，面色苍白的漂亮男人。
【声音太大了。】鹿晗微微侧头答到。他在说谎，那一刻，他是害怕的。并不是怕这喧闹声沸沸扬扬，也不是怕那鞭炮声刺破天际，而是怕，有朝一日，这一切繁华会变成唾弃与嘲骂之声。
从前，鹿晗对管家图三说过，日本人是乌鸦。不，不仅仅是乌鸦，他的父亲，或许是在跟野兽打交道。而野兽的目标，仅仅是为了吞噬。那时候的鹿晗，或许是在怨天尤人。但是，他确实是害怕的。
放完鞭炮，鹿伏伦便提议合影。下人在门口摆好了板凳，鹿伏伦和上野佐雄相继坐下后。鹿晗也被图三扶到两人身后站定。
鹿晗能从声音判断的出，有很多人望着他们。他们是以什么样的目光望着他们呢？他们心里又在想什么呢？心，就如同无法放下一般，他感觉自己像受惊的动物，在被观赏的同时，无法预知未来自己是否拥有任何价值。
【鹿少爷，请笑一下！】
【嘭】白光随着一声响，那张诡秘的笑颜，被停留住了。这也是一张，后来被万人唾骂的照片。这苍白的男人，所留下的历史之一。
2013年 韩国 吴家
微弱的灯光，照亮了书桌的一片。吴世勋伏身坐在桌前，右手握着笔，左手翻着一本中韩翻译字典。桌上的黑咖啡，早就冷了。他蹙着眉头，咬着唇细细的查阅着。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那天晚上，他听到的，或许就是中文。那晚，他为了找到自己丢失的手机，不断的往自己的手机打电话。最终，终于拨通了。
电话那头，分明是有人说话的。说了自己听不懂的语言。【你是什么】【究竟是什么？】这两句话，很清晰的传递了过来，即便电话那头再怎么嘈杂，这两句话也如同穿破了乱码，直直攻入自己脑海中一般，异常清晰。
今天，他观看了中国的史料视频，从语速和语气可以更加肯定，电话那头的人，说的是中文。这样的结论，让吴世勋头皮发麻。实际上，自那段电话后，他就始终觉得心里梗了一件事。
【喂？听得到我说话吗？】
当自己询问对方时，那通电话却断了。之后，到如今，再也没打通过。他的手机，为什么会落在一个中国人手里？吴世勋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来回的写着。
【你......你是，什么......】他通过将单词输入到翻译软件中，再用语音播放出来，听到耳机里传来的机械的中文语音，吴世勋心头一颤，是的，就是这个。对方说的就是这个。【是在问，我是谁吗？】
那一刻，吴世勋觉得自己好想再拨通电话。或许是出于好奇心，或许也因为他得把手机找回来。想拨通电话的情绪，让他甚至坐立不安。
因为......根本打不通。
【该死的......】他觉得他焦躁的甚至都不像自己了。俊朗的眉眼，难以掩盖住他的怒意与心慌。
他将新手机往床上一扔，自己也扑了上去。这仿佛是他第一次如此焦躁。这种焦躁很诡异，如同心里住了一只猫一样，只要他好奇，那只猫就会挠他的心，那颗心，甚至在随着呼吸抽动。将面容埋在被子中，呼吸沉闷而又粗重。那就像是一种折磨。
【NI SHI SHEN ME】他喃喃着那句中文【NI SHI ......SHEN ME】
一九二七年 四月二十七日夜 鹿公馆
雨从半夜开始下，雨水从未关好的床口，斜落进来，打s-hi了窗帘。屋外是沙沙声，谅是雨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窗边站着一个人，穿着灰蓝色的长衫。乌黑的发，白的毫无血色的面容上，那一双睁着却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眼睛，不带任何情绪。
他明日，有一场不得不赴的约。父亲转告了自己，这次必须得与上野大佐一起去听戏。实际上，他借故推脱了好几次，此次，父亲的态度非常强烈。若是再不给那个日本人拿面子，也许会影响到鹿家与上野的关系。
鹿晗叹了一口气。他伸手推开窗，再将手平摊在窗外。冰凉的雨水，落在掌心中。雨滴的重量，微妙的如同落在心里一样。风，凉而又空洞。【夜色，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他喃喃的问着自己。
想着想着，一时间竟然出神了。就连雨水s-hi了自己额前的发丝，也不自知......
2013年 夜 韩国 吴家
【白天】吴世勋忍住焦躁的同时，却又觉得心头空的很，索x_ing，继续看那本中韩字典。他胡乱的翻着，再混乱的将单词输入在翻译软件中。读一遍韩文，再跟着耳机里的声音，读一遍中文。【BAI......BAITIAN.......BAI】
发音比想象中的还要困难。吴世勋每说完一个单词，都会自己笑一阵。一来二去，似乎也将心头的焦虑给压了下去。【吴世勋】他将自己的名字，输入在语音软件中。【啊，SHI.....SHI XIN......WU......WU SHI XIN .......XIN......】他发不出来中文的XUN字音，舌头乱的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橙色的灯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上，那张棱廓分明的面容，带着些许的柔和。【星星】吴世勋喝了一口水，目光却仍停留在书本上。【XING......XING...XINGXING.】他的语调很奇怪，他觉得自己也很奇怪，就像是乐此不疲一样。【风雨】【FENG......FENGYU】
【牛n_ai】【NIUNIUNIU......NAI】他很笨拙的不断的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单字，每读出一个单词，他会高兴的握握拳头，抖抖腿。【月亮】【YUELIANG......YUE,YUELIANG】
【我生气了。】【WO,WO......WO,SHENQI,SHENGQI,LE】【漂亮】【PIAONIANG,NIANG,PIAONIANG.】
夜已深，他却毫无睡意。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蝉鸣，今夜的风，还是那么柔和。
一九二七年 四月二十七日夜 鹿公馆
图三将窗户关好。走到床边，给少爷掩上被子。床上，鹿晗安静的躺着，眉心却始终舒展不开。自从那晚上，少爷似乎被什么惊着了后，便是连睡觉都不怎么安稳了。看来明天得弄点安神茶。图三这样想着，也就退了出去。
床上紧闭着双眼的人，眉头更紧了一些。他的手，握住了被子。像是被梦靥困扰着。他口里喃喃自语着，嘴唇也随着颤抖。
【我在往哪儿走？】心里极度的不安感，促使鹿晗伸出手来，他分明是感觉到，自己在往前走。他摸索着，因为他什么都看不见。【图三？】【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