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看不见。快帮帮我。】对方开口说话了，吴世勋却一头雾水。他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却是侧头去看了对方。煞白的脸上，那双眼睛，失神的。他将对方往仓库带的同时，伸手在对方的眼前晃了晃。
一瞬间，胸腔一紧。
他是瞎子。
仓库的门关好了。将光关在了门外。吴世勋眼前一黑。
那一秒，他如同到了另人的世界。不见一丝光亮的世界。
鸦盲（五）
倘若他能看得见，便不会仅凭气息与指尖，去记住那个人。
仓库中堆积着各种各样的杂物，以至于能藏身的地方很狭隘。吴世勋攥着身旁人的手，光线太过昏暗了，他眯着眼睛，大致能判断阻碍物的轮廓，最终找到一个角落。他蹲了下来，再摸了摸四周，确定没有什么硬物横亘。
【可以坐，坐下吧。】吴世勋开口，被自己握住的对方的手，有些凉，有些发颤。但那只手的主人，却并未动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吴世勋压低声音，再站了起来，双手探着对方的身体，最后撑着对方的肩膀，扶对方坐下来。
鹿晗的心，还是迟迟未放下来，他双目本就看不见，再加上之前被人追赶，身体由不得他放松。坐下之后，他的背脊靠上了身后的墙壁。感觉另一个人也坐了下来，鹿晗伸出手去摸索。他的手，贴上了对方的面庞。
吴世勋几乎是一惊，却也随即明白了。对方或许极度不安，因为那人好像双眼失明。再加上遭遇到银行的抢劫案，现在一定是惊魂未定。那只手，似乎逐渐描画着自己的面容一般，轻，却又仔细。
他有一双很深邃的眼。眉与双眸上下的距离，很近。鼻梁很挺。唇薄。下颚尖。鹿晗凭借着手的触感，在心中描绘着对方的模样。他的呼吸逐渐缓和下来，即便他无法判断对方究竟是谁。而且，对方所说的话，鹿晗一句都听不懂。
或许是因为空间太过狭窄，再加上鹿晗的鼻子本就灵敏，所以对方的味道，鹿晗捕捉的很清楚。牛n_ai，绿茶香，还有什么，分明还有什么味道，鹿晗无法形容出那个味道，却觉得似曾相识。
【你在闻我的味道吗？】吴世勋觉得有些好笑，因为当对方将手撤离自己的面颊时，那人的鼻息却变得浓重起来，而且离自己很近。感觉那温润的鼻息，一起一伏，像只小狗一样。世勋并没有觉得不自在，反而是同情多了一些。双眼看不见的人，该有多缺乏安全感啊？【放心，我是好人，不会伤害你的。】
回过神来，吴世勋才发觉，自己在做无用功。因为对方压根听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或许是因为双眼适应了灰暗的光线，吴世勋的视线稍微清楚了一些。他偏过头去看身边坐着的人。虽然不是很清楚，但那双眼睛世勋看的很真切。
盲人，对方是盲人没错。可那双眼睛，却在黑暗之中有着一抹无法形容的神采。来自于盲人的端详，却让世勋觉得有些震撼。那双眼睛，漂亮极了。
【你不是本地人吗？】鹿晗重新坐直后，稳定了自己的情绪，轻声问道。没有得到回应，鹿晗觉得自己有些傻，那人听不懂自己说什么吧？他们根本无法交流。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世勋分明是知道的，他和这个人无法沟通。但在这黑暗之中，他的心，他的思维，却促使着自己与对方谈话。或许，他认为自己一直说话，对方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我们都无法交谈，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鹿晗用中文答道。他心里是有些焦躁的，全因为他听不明白。这份焦躁，倒是让他没那么害怕了。此时鹿晗倒是在想，方才戏楼大乱，有人要取他和上野佐雄的x_ing命，不可能是国民党。那就是共党了？那帮人现在还在外面吗？【是外国人吧？来中国是为了做生意吗？】
吴世勋忽然笑了笑。啊，他听懂了对方句子里的两个单字，中国。一时间，有些兴奋。【你是说，你是中国人吗？】吴世勋本就是在研究中国近代史，这些天也跟着中韩词典读过不少单字和句子。刚刚开始，世勋就觉得对方的语调挺熟悉的，原来是中文。
【啊？】鹿晗一头雾水，他歪着头，舔了舔唇。身旁的人似乎有些激动，在笑吗？
吴世勋拼命的回想，自己学过的那些中文单字。一时之间，舌头和思维都在打结。【wo……wo……wo shengqi le……shengqi】。
【为什么？】对方的中文非常不好，但鹿晗倒听出对方在说什么。是在说他生气了。为什么？忽然，心头又觉得有些好笑，对方是在试着和自己沟通么？【你知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吴世勋当然已经忘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他只觉得很兴奋，这句话他跟着翻译软件念过，因为太过着急，一时又想不起其他的话来，冒冒失失的就说了这句话。【wo，shengqile】他像个孩子一样，急着想跟对方沟通。【shengqi wo shengqi le】
【所以我才问你为什么啊。】鹿晗仿佛是第一次这么开心，自己也难以抑制自己的嘴角上扬。因为他能明显的感觉到，对方想跟自己说话。【能听懂一些吗？名字，我问你名字，你能回答吗？】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鹿晗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ming zi ？】吴世勋皱起眉头来。他能听真切的只有这个词。他却不理解是什么意思。【piao niang？piao niang？】此时他倒是又想起一个词来。漂亮，用中文说，就是piaoniang，他记得，好像是的。
【朴，朴什么？】鹿晗捏紧了右手。【你的名字，是朴什么？】
吴世勋能感觉到对方在着急。他在问自己什么？有些茫然的抓抓脑袋。他再侧头时，正好对上对方的眼睛。那双看不见自己的眼睛。吴世勋顿了顿，然后伸出右手，他的指尖触到对方的面颊时，鹿晗身体轻轻一颤。世勋的指尖，放到了对方的眼皮上，指腹甚至能触到对方的睫毛。
【这个。】韩文。【piaoniang】中文。
这样解释，这个人能明白吗？吴世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这个，piaoniang。Piaoniang】
那一刻，鹿晗楞住了。对方用怎样的眼神望着自己，是笑着的，还是认真的？对方温热的指尖，贴着自己的眼……漂亮，对方是想说漂亮吗？这种赞扬，鹿晗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些笨拙的，不娴熟的，却又很直接的赞扬。
【我，是在问你的，名字。】鹿晗眼前，本就是一片黑暗。他不知道，自己的面容是否正对着那个人。至少，要给对方一种，自己注视着对方的感觉吧？即便他看不见，他也希望，他们对视着。【你在看着我吗？】
这时，有些发愣的倒是吴世勋了。他的手，仍旧贴着对方的侧脸，对方仰着面，即便这里光线再暗，世勋也能看清楚，对方似乎在看着自己。他不是盲人吗？为何那双眼睛，凝视起人来，会让人的心发抖。那种异样的感觉，促使世勋的手一僵，然后收了回来。
感觉那只手的温度，离开了。鹿晗眉心一动，却也并未再多说什么。他的背脊重新靠上墙壁。说起来，这个人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倒是鹿晗第一次觉得，双眼失明是一件很不便的事。因为，他无法看清楚恩人的长相，更无奈的是，他们是不同国度的人，无法交流。所以，连名字都询问不到。
出了这个仓库，就可能再也遇不到了。不，还有一个方法。鹿晗的手在地面上摸索了一阵，触碰到对方的手时，即刻握住了对方的手腕，再将他的手往鼻息间扯去。当鼻尖碰到对方的手背时，鹿晗闭上眼睛。再巩固一下，对方的味道。【我得记清楚，今天救了我的朋友。我看不到你，你现在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吧？没关系，我会记住你的味道的。】
吴世勋就任凭对方摆弄着自己的右手。他有些晃神，有有些无措。待对方松开自己的手后，他轻轻咳了一声。随即，对方似乎递给自己一个东西。吴世勋虚眼一看，像是坠饰一样的东西，对方将那东西塞到自己的手掌心。然后又开口说话了。
【这是我的玉佩。你现在听不懂没关系。你是和朋友一起来上海的吧？上海的人都认得我们鹿家的家纹，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就拿着玉佩来找我。算了，你不明白。】鹿晗自顾自的说完，再起身，弓起腰背，去寻对方。世勋一愣，再伸平了手，对方的手将自己的手腕握住，往上拉。是叫自己起来吗？
两人面对面站好。鹿晗从对方手中摸回了玉佩。然后，另一只手朝对方的腰部摸去。
【你干什么？】世勋一惊。然而对方的动作快的很，拇指扣住了自己牛仔裤上的皮带圈。鹿晗歪歪头，这是什么材料的衣物？怪的很。他倒没想那么多，将玉佩挂了上去，再细细的打结。
【我们鹿家，虽然不是什么正气凛然的家族。但至少，恶霸之名，也能保你在上海一帆风顺，如今中国是人吃人的世道，鹿家的权势在一天，这玉佩就有用。挂在显眼的位置，也就没人敢诈你讹你。不要摘下来。】鹿晗自己笑了笑，与其让一个听不懂自己说什么的人不要把玉佩摘下来，不如自己绑紧一点。他的双手用力一扣。【我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