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你亲眼见识过,罗警官。”夏勇辉无奈地叹了口气,“法院判了有什么用,家属该闹还是来闹,一群老人和抱着孩子的往门诊大厅一坐,民警来了也没办法。现在都是家属去找医闹,人多势众,让他们无休止的闹下去,医院根本无法正常运营。”
“这可真他——”
罗家楠把即将出口的“三字经”就着口菜给咽了下去。人家小夏大夫说话一个脏字都不带,当着文化人他不好意思出口成脏。话说回来,祈铭是文化人中的文化人,可在祈铭面前说脏话他倒是毫无心理障碍,没有拘束感。他看了眼祈铭,发现对方就守着没放沙拉酱的沙拉吃,于是挪动转盘把一盘清炒西兰花转到对方面前。
祈铭伸筷子夹了一块,闷头吃没理他。还说怕没话题尴尬,这不聊的挺热乎?他现在百分之百确定夏勇辉只是想请罗家楠吃饭而已,至于法医办的两位,呵呵,人家客气一句罗南瓜同志还就认真了。
热脸贴祈铭一冷屁股,罗家楠清清嗓子,说:“没事儿,小夏大夫,以后再有人闹,直接找我。”
“谢谢,罗警官,其实这种事也不常发生,绝大多数人还是有理智的。”夏勇辉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汤,表情有些落寞,“延缓重症患者生存时长的医疗费用高昂,家属最后人财两空,心里不平衡很正常……可医生毕竟不是神啊……”
罗家楠看他突然失去胃口的样子,伸手拍拍对方的胳膊,说:“好了好了,别想那些,糟心事儿就着饭吃下去,容易消化不良。”
“事实上情绪低落会刺激胃酸分泌,你这是不科学的说法。”祈铭提醒道,同时抬眼看向罗家楠。
罗家楠脸上一绷,怨愤地挖了祈铭一眼。太不给面子了吧,就算他说的不科学,有必要当着别人的面提点他么?
“从中医角度出发,罗警官说的也没错。”夏勇辉注意到那俩人的眼神在空气中j_iao战,赶紧出言打圆场,“肝胃郁热,东西吃下去不舒服,也算消化不良。”
罗家楠感激地望向夏勇辉。瞧人家这医生当的,说出来的话听着多舒心。他考虑祈铭大概是跟尸体待太久的缘故,缺乏与活人沟通的技巧。
“夏大夫是学中医的?”祈铭问。
“祖父和父亲都是中医,我是学西医临床的。”夏勇辉注意到祈铭用审视的目光观察自己便冲对方微微一笑。
“三代从医,自小受到熏陶,夏大夫必然是同僚中的翘楚。”
“不敢当,只求不丢长辈的颜面。”
“诶!这个我特别理解。”罗家楠c-h-ā了句嘴,“我们家三代从警,我要是敢犯错误,不用等局里处理我爸就得先把我打残了。”
祈铭转脸用“你凑什么热闹”的眼神看向罗家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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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夏勇辉问祈铭的问题似乎很浅显,罗家楠看出来祈铭有些不耐烦,一顿饭吃得要多别扭有多别扭。他借口上厕所悄悄把帐结了,被夏勇辉发现之后一个劲埋怨,说这样更是欠人情,下次还得去更高级的地方请他吃饭。
在地下停车场分别时,罗家楠和夏勇辉礼节x_ing地握了下手。“就当j_iao个朋友,小夏大夫,我这人也挺崇拜医生的,你们都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
“我一个内科大夫,比不了外科同僚们的手术刀。”夏勇辉笑着摇摇头,“哦,还有件事,冯护士长的案子怎么样了?确定是自杀么?”
“还没有,不过你之前给的线索我们查了,肯定不是那个人,他有不在场证——”
“罗家楠!开车门!”
祈铭的声音隔着十几米远传来,刀锋般地截断他的话语。
回去的路上,罗家楠隐隐感觉到祈铭身上散发出不悦的气息。“你刚才干嘛对人小夏大夫那态度?”他问。夏勇辉被祈铭一声断喝吓得脸色都变了,弄得罗家楠也挺尴尬。
“案情调查进展能向无关人员透露?”祈铭斜了他一眼。
罗家楠据理力争:“他提供的线索,怎么就成无关人员了?”
“他问你有关唐建孝的事了么?”祈铭反问,并且没给罗家楠解释的机会,“我眼睛有毛病可听力没问题,他问的是‘确定是自杀么’!”
罗家楠词穷。好吧,就算他不专业,可祈铭也没必要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吧?都是学医的,看看人家小夏大夫,温和又体贴,那才是患者心目中的白衣天使。
“幸亏你当法医了。”罗家楠小声嘀咕了一句。也就祈铭没当医生,要不冲这脾气,没病的也得给吓出点毛病来。
祈铭瞪起眼睛:“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还是法医办的尸检台比较合适你这样的j.īng_英。”
“你挖苦我。”
“岂敢岂敢,你们法医动不动就来套《谋杀指南》系列,老韩那本我都活不过去,再加上你,我这以后觉都不敢睡。”
算你有自知之明。祈铭勾了勾嘴角,说:“法医学鼻祖埃德蒙·罗卡曾说过,‘每次接触都会留下痕迹’,所以,就算是经验再丰富的法医也不可能制造出所谓的‘完美谋杀案’。”
“哇哦,这还真是安慰到我了。”罗家楠干巴巴地笑着,“看起来我要是被你谋杀了,怎么着也能沉冤得雪。”
祈铭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不过让尸骨无存我还做的到,所以未必会有人知道你被谋杀了。”
“……”
罗家楠再次感慨——珍爱生命,远离法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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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刚一进局里,罗家楠就接到陈飞的召唤。冯文玥的丈夫姚俊来了,想知道案情的进展,他的意思是,如果确定是自杀就早点把遗体领回去处理后事。罗家楠这才想起忙得把这哥们给忘了,赶紧复习了一遍苗红和赵平生给姚俊录的口供再去见人。
基于护士站护士们的口供,证实姚俊从进入病区到发现尸体一共没超过两分钟时间,所以自然就将他排除在他杀嫌疑人之外。其实案子调查到现在,基本可以判定为自杀——如果姚俊所说属实,死者身上的外伤并非家暴而是自残x_ing质,那么可以证实她一直在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而唐建孝去找她无异于是将哥哥的死归罪于她,这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C_ào。
唯一的疑点就是,冯文玥死前没有留下遗书,以前也没有出现过自杀倾向。况且她家中上有七十的老父需要奉养,一句话都没留下就去死未免太说不通了。另外还有,痕检没在现场检测到其他地方有死者的DNA,所以老韩和祈铭还是坚持冯文玥手指上的伤痕是防御伤。
姚俊一听案子还没定x_ing,憔悴的脸上又愁云满布。“我到现在也没敢跟丈人说文玥出事了……小姨子早没了,丈母娘前两年也走了,我跟文玥没孩子,这家快要成绝户了。”
罗家楠搓了搓后脖颈子,将目光投向副队长。虽然赵平生学的是犯罪心理学,但平时应付家属的差事都是他来干。他曾因此向陈飞提出过抗议,陈飞就让他看看这满屋的人,有哪个是能说出贴心话来会安慰人的?
于是赵副队长成了全重案组眼窝最浅的一个,一米八多的汉子见天陪着家属抹眼泪。倒不是说他x_ing格软弱,都是干刑侦的谁还没副铁石心肠。可架不住家属们缅怀死者时的声泪俱下,罗家楠就曾见过副队长值夜班时接待完家属,第二天早晨眼睛肿得跟桃一样的惨状。
赵平生给姚俊倒了杯水,说:“姚先生,请再回想一下,哪怕是最细微的,有关您爱人的异常表现都将成为有力的线索,有助于警方尽早结案。”
“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好好的,说想吃我做的炖带鱼,那会都快七点了,我跑到超市去买,做完了送去医院,结果……”姚俊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泣不成声,一个大老爷们哭成这样让旁边的三个人都替他感到揪心。
抽出几张纸巾递到姚俊手里,赵平生等他稍稍平复下来后继续问:“我看护士站的记录显示,案发当天不该是您爱人值班,也没有人请假,那她有没有提起过,是因为什么原因要加班?”
“嗨,这不是换季了么,有呼吸问题的人容易发病,前些天刚猝死了一个,文玥担心夜里再有人犯病护士及时发现不了,就主动留下加班。”姚俊使劲擤了把鼻涕,鼻音浓重地叹息着,“她就是责任心太重,你们看到她身上的那些伤了……说来也不怕你们笑话,自从她妹妹去世之后她就用这个方式来发泄,病区死一个,她就得给身上来那么一块……刚开始她是自己掐自己,要不就用小刀割,指甲抠,我发现之后送她去看心理医生,可没用啊,她倒反过来让我掐她……您说我哪下的去手啊,可我不动手,她就当着我的面用刀划自己……后来我也麻木了,她说掐哪我就掐哪,只要她心里能舒坦就行……”
三位警官互相看着,彼此间j_iao换着同情的眼神。这时苗红过来敲敲独立办公间的窗户,把罗家楠叫了出去。
“啥事儿,师傅。”罗家楠问。
苗红贴着嘴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罗家楠带到办公桌前,点开他从方科长那带回来的监控视频,指着监控上的时间点,压低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