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实侧过身子看着黑暗中的他,“小研,跟哥说说,你和然子到底怎么了?”
言研一时变得沉默不语。
言实说,“哥是看着你们两长大的,然子是什么样的人,哥也清楚。小的时候看他为了保护你被别的小孩打得鼻青脸肿也没吭一声的样,那时候就想,有然子替我时时保护你,挺让人放心的。你们两啊,总是玩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的样子,我和妈那时也没多想,后来咋知道你们就能变成那样。妈跟我说你为了筹钱去看然子而输血,又为了等他电话而晕倒时,我挺气他的。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去s市找他,想着见到他时非得揍他一拳才解气。我弟弟把钱送给他去上学,而他连个电话也不打过来。我就想他肯定是和别村的王德一样,上了学就把相好的小梅给忘了。我带着一肚子气等在他学校门口,巧的是我因为肚子饿在附近买馒头时看见他就在对面的饭店后院刷盘子。那么多脏盘子,他一个人蹲在那儿刷。有个人端来几个盘子,他见那人走后,竟抓起盘子吃那里面剩下的几口菜,吃完后对着自来水喝上几口又继续刷盘子。有个人又端着脏盘子过来,边走边一脸嫌恶地说,你也真是的,天天吃人家剩下的,也不嫌脏,隔壁就是包子店,你就差这几个钱啊!然子听他这样说只是笑笑没有搭话,那人临走时说的话我到现在还记着,他说,给,吃吧,狗食好吃吗?我当时恼得都想冲出去,可然子还是什么话都没说,仍埋头刷碗。那个人走后,还是端起盘子吃了起来,吃完后拿袖子抹了抹嘴,继续干活。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真他妈蠢,手里的馒头也好像一下子变成了石头,重得很。我后来走开了,没让他看到我。所以当妈跟我说起你和然子的事时,我并没有强烈地反对,我想,然子是个可以相信的好孩子。小研,你要说然子负了你,我都不敢相信。他曾经是个那么好的孩子,怎么会——言研,你告诉我,是不是他变了,是不是?”
81.
然哥的那一段人生他没有参与,所有有关然哥的痛和苦他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听蓝哥说,听大哥说,他们所说的和然哥告诉他的完全不一样。
而那个时候的他,正沉浸在然哥告诉他的美好中,以为那一切都是真的。挥汗如雨的篮球场,徜徉在学习的海洋音乐的世界,坐在樱花树下晒晒太阳,闻着花香小睡一会。和朋友一起吃的涮火锅,烤肉串,然哥把这一切描绘得多么真实,他竟没有怀疑过。
真实的然哥却是一次火锅和肉串也没吃过,没有时间打篮球闻花香,他躲在繁华城市的背光处,刷一天盘子洗一天的厕所,因为严重营养不良而昏倒的然哥,却坚持要还他大学梦。
以为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撕裂,血漫过心口,疼痛仍在。
他双唇嗫嚅,声音颤抖地说,“哥,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我,我不能让你误会然哥。他没有,没有负我,从来也没有负过我。他一直在努力挣钱,他其实可以不用那么拼命的,学费和生活费都够,可他,他还是不要命地挣钱,都是为了我,为了能早点把我接过去,早点还我的大学梦。我以为,以为可以靠我们俩的努力在那座城市生活下去。可是,可是——妈的那场病是他把自己卖了才换来的钱。然哥,没有半点对不起我,都是为了我,都是我害了他。”
言实揪紧眉头,伸出手抓着言研肩头,“后来呢?”
言研闭上眼睛,任悲伤的泪水肆意流淌,“后来他被一个有钱有势,我们根本惹不起的人看上,逼着他吸毒。然哥本来都逃出来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可以把毒瘾戒了。可是,我们还是被那个人找到了,他把然哥抓走了。我努力去找过然哥,可根本没办法靠近。然哥要我等他,我就在这里好好活着,等他来找我。我相信,总有一天,总有一天然哥会来找我的。我相信。”
言实紧紧闭上双眼,这个故事太过沉痛,连他这个局外人都有些承受不住,更何况是言研。他抬手摸上言研的脸,果然摸到的是一手泪。
他略带斥责地说,“别哭了,哭什么哭,还说你长大了,现在又像个孩子了。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哭,像什么样子。然子说过会回来找你就一定会回来,你好好等着就是了。别哭了,唉,两个小傻瓜。唉……”
除了叹气,言实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两个苦命的孩子,老天爷怎么就那么狠,不能善待他们一点。只是互相喜欢互相依靠的两孩子,他们并没做错什么啊,怎么要在一起就那么难!
斐然,那孩子从小没了妈,酒鬼爸除了打骂什么也给不了他,能考出村子全靠那孩子自己争气,以为离开穷山沟就能过上好日子,怎想还会遇到这些事。
言实手下的身子还在不住地颤抖,他知道言研的伤心未止。
翻过他身子,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身前,轻拍他的背,希望能给他些安慰。
“小研,你知道吗,妈以前就说过等你和然子生活好点后,就从我这过继个孩子给你们。这样,你们也不至于老无所依。我和你嫂子来前就商量好了,要是你们过得好,就把小安给你们,你嫂子她是做梦也想要个闺女,把小安给你们,她还想再努力努力看能不能生个闺女。小安小,不记事,你们也好带。没想到,唉!不过,没关系,等将来然子回来了,你们还可以接走一个,也能减轻我和你嫂子的负担。你们都是读书人,会好好教育孩子的,将来让他孝顺你们俩。成不?”
言研躲在大哥怀里,悲伤地点点头。
他和然哥,会等到那一天的吧!
一个完整的三口之家,他一定要把三人的合照放得大大的,挂在客厅墙上,每天每天看着,会笑到眼泪都跑出来。
第二天吃早餐时,金皓晨臭着一张脸从卧室出来,洗梳后坐到餐桌前脸色仍没有恢复。
嫂子带着孩子们还在睡,言实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于是餐桌前只有三个大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