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温有短短的一瞬面露错愕,随后尴尬地别开脸。
此时沉默等同于肯定,勾起了香农夫人的好奇心。奥德温从没在她面前提起过任何关于感情方面的事情,好像与此绝缘一般。但作为一个女人,即使是长辈,也能充分体会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魅力。
在北方大陆,像奥德温这样年轻俊美、聪明沉稳的青年也许有一些,但与此同时拥有伯爵身份和最广阔领土的人可是绝无仅有。每次参加宴会,香农夫人都能看到周围向他投射的热切目光,有些女士为他不惜放下矜持和骄傲,频频主动示好。
但奥德温与他的父亲不同,对社交和宴会并不感兴趣,只有能给领土和生意带来帮助的场合才会出席,身边的女伴也总是一名垂老的妇人。
香农夫人对此喜忧参半,一方面奥德温不会像老斯梅德利伯爵那样招蜂引蝶惹上太多麻烦,另一方面也为他的将来担忧。作为多年浸溺在孤独中的老人,她深知其中的艰难。
不过这次她看到了希望,就在刚刚奥德温陷入回忆的几秒,她看到了湖蓝色眼睛泛起了涟漪,映着温室里柔和的灯光微微波动,异常美丽。只可惜这份美丽转瞬即逝,很快又被奥德温隐藏起来。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左右着你的心情,对不对?”香农夫人开始帮心爱的外甥梳理情绪。
“是的。”奥德温连思考都没有就给出了肯定答案。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香农夫人露出欣喜的微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奥德温有些紧张,不自觉地握紧茶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我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可是最近……就在昨天,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你们之间经历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如果只是些不愉快,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难熬了。”奥德温顿了顿,鼓足勇气揭开掩盖许久的伤疤,“他背叛了我,和我约定的同时,一声不吭带着别人私奔了。”
“天啊!”香农夫人发出震惊地感叹,她不相信有人会放弃奥德温而另觅他人,这一定是天底下最愚蠢的选择!
“你确定她是与人私奔,而不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离开?”
“我有一些证据,不过……”奥德温深吸一口气,“说实话我当时并不相信,我相信他会遵守与我的约定,但是他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而且紧接着……紧接着我父母就去世了。”
“我可怜的孩子。”香农夫人疼惜地握住他在桌上不安颤动的手,“难怪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我本来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这十年间他也确实没有任何消息,直到昨天——”奥德温一想到那糟糕的会面就眉头紧锁,“他变得面目全非,可我还是一眼认出来。我自己都觉得滑稽,花了这么久的时间,以为早已忘得一干二净的事情,事实上不过是自欺欺人。”
“千万别这么说。”香农夫人安慰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这正是我无法做出决定的地方。”说出痛苦的往事奥德温显得轻松许多,“他像变了一个人,对以前的事只字不提,对我的质问也无动于衷,连看都不敢看我。只要我一靠近,他就像遇到魔鬼一样急切地想要避开。”
“或许是她心里有什么愧疚才离开?”香农夫人顺着他的话猜测。
“除了背叛,他再没有什么事能愧对我。而且假如他没有背叛,根本没必要在我面前露出恐惧的表情。”
“即使如此,她还在你心里?”
“是的,夫人。”奥德温疲倦地撑住额头,“对此我感到痛恨,但奇怪的是对象不是他……是我自己。”
香农夫人安静片刻让他放松,等到他神色如常忍不住问道:“我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女孩让你即使痛恨自己也不愿痛恨对方?”
“说出来也许让您失望,夫人。”对这个问题奥德温没有隐瞒的意思,“他不是个女孩。”
(3)
巴特在空寂的宴客厅待到天黑,不安地猜测着奥德温是否还会出现。想见面与害怕见面这两种情绪展开无形的厮杀,不断折磨他紧绷的神经。
当他听见院子里的骚动,看到奥德温坐上马车离开,侍奉在院子里的仆人们都消失,才真正总挣扎中解脱,静默片刻走出宴客厅。
他需要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事,就算没有人肯透露,他也有弄清楚的方法!
趁着夜色,巴特沿一条不为人知的小路跑出了城堡。或许他脚下踏过布满泥泞和碎石,被密林阻碍方向的土地根本称不上一条路,可这却是他反复试验过,可以避人耳目离开庄园的唯一方法。
他找到这条路并非想要从这里逃离,因为他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没想过要逃离。当他随着失去家园和亲人的同伴,第一次踏上北方大陆,就注定再也无法离开。
人一旦陷入对美好往事的追忆就会难以自拔,巴特也是如此。
那时他还是不到十岁孩子,跟着幸存的同乡一起远航,希望找到新的谋生之地。然而初来乍到的巴特一下船,就在拥挤的码头和队伍走散,滞留在港口幽暗的小巷里。语言和环境完全陌生,他连寻求帮助都做不到,而且北国春天的气温和一年四季炎热的南国岛屿相比与冬天无异,白天他还能站在阳光下和盛开在石缝间的野花一起取暖,夜晚就只能裹着捡来的破毛毯,蜷缩在阴冷的角落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