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跑到五英路头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前面不远就是落英楼,她刚欲提步就看到落英楼中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范祁山。女子急忙背过身佯装逛着路边摊,待他走远了才偷偷转身往落英楼跑去。
她敲了敲店家桌面问:“今早可有人带着个受伤的男子住店?”
掌柜的一看是胡家小姐,立刻笑了起来,回想了一阵道:“受伤的没见过,不过有个姓杨的公子带这个喝醉的人回来过,就住三楼的最里间。”
“杨公子?喝醉的人?”胡晚晴眼珠咕噜一转道,“刚才出去的那个就是杨公子?”
“是啊。”
求得证实,胡晚晴喃喃自语:“改名换姓,还隐藏了谢大哥的伤,肯定有问题!”
她扔了两个银锭子过去,道:“在我出来之前,如果那个杨公子回来了,务必帮我拖住他,再差个小二去给我报信知道了么?”
掌柜的喜滋滋点头,连连称好。
胡晚晴小心翼翼的上了三楼,这一整楼似乎都被范祁山包下了,一个客人也没有。
她来到最里的那间房前,趴在门前朝里头瞅了半晌,她斟酌了一下,出脚踢开了房门,她一眼就看到了床榻上的白衣男子。
“谢大哥!”
胡晚晴冲进屋,看对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差点儿哭出来,她立刻检查了一番,见他还有气息,颈侧的伤也被处理过,尸毒似乎已被解去,这才放下心来。
“谢大哥?你能醒来么?”
女子轻轻推他,左右思忖过后,她决定直接带男子离开。可刚抬手,她就听到一串叮咚的脆响,在谢语栖左手上紧紧铐着条手腕粗细的铁链。她试着扯了扯,又用法力劈了几下,铁链纹丝不动,根本无从破坏。
“难怪姓范的那么安心的离开呢……”胡晚晴顿时觉得自己脑袋不够用,能想出的办法屈指可数,还尽是些无用的法子,懊恼的猛捶了自己几下,忽然手腕上传来一个冰凉凉的温度,顿时被一个不轻不重的力道牵制住。
胡晚晴眼前一亮,看着谢语栖喜道:“你醒啦!谢大哥,我们赶快离开这里!我带你去找范大哥!”
谢语栖眼底仍旧带着少许灰暗,气脉不畅,说话声都虚浮飘渺仿佛一阵风过就散了:“范卿玄说过的,明天他就回来了……在此之前师父他……师父呢……师父他人呢?”
胡晚晴摇头道:“骨前辈的事我都知道了!谢大哥,你等不到他的!他已经死了,在四年前就死了!如今的骨前辈只是个毫无意识的凶尸!”
谢语栖微微瞪大眼:“死了?四年前就死了……这么说你知道,你知道四年前发生了什么?”
他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握住女子的双肩,扯的铁链一阵叮咚作响:“四年前!师父在离开九荒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你快说啊!”
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胡晚晴愣怔了片刻才定了定心神将从父亲那儿听来的事都说了出来。话音还未落,她就察觉到男子的样子不太对劲,忙打住话头道:“你,你没事吧?谢,谢大哥!”
看男子气血攻心的呕出一滩血,胡晚晴顿时就慌了神,师父教给她的急救方法瞬间就全忘了,脑中一片空白,手腕上传来刺痛,男子抓着她的手腕大力到近乎发抖。
“谢大哥……”
“穆九他骗我……这些年来他一直在骗我!师父在四年前就死了……我竟然还相信他会在我从望风谷回来后,带我去见师父……”
胡晚晴也不知还说什么,初识也不过几天,就连男子的身份她也仅仅只知道他是骨清寒的小弟子……
她抬头看到男子颈侧又再度裂开的伤口,紧张道:“你别太激动,伤口又裂开了……我们先设法离开,找到了范大哥后一切再——”
“范卿玄?范祁山……”谢语栖蓦然扯动铁链,吓得女子一惊,“他明明可以阻止我师父杀人,却为了那所谓的正道之义杀了他!尸变竟还想着研制蛊毒而非让他入土为安!暴晒七日这又是正道所用的招式么!他明知……明知我可以救师父的……我已经下山了……就在柳城……”
胡晚晴按住他的手,在那被锁链划伤的地方轻轻摩挲。
柳城在临安西南,不过一天多的路程,当年他们就隔着临城的距离而已。
“我知道你难过,与其说你恨范祁山不作为杀了骨前辈,更不如说你是恨自己为何没有早些找到骨前辈,救他出火海,你在恨自己空有无双的歧黄之术,却救不了自己最想救的人。”
谢语栖捂住耳朵,拼命摇摇头,内心的悔恨被对方□□裸的抛了出来,他只觉得无法喘息。
尽管他不愿去听,胡晚晴的声音依旧从耳边传来:“你不必这样,如今骨前辈仍然等着你的,他杀了这许多人,一直在找你,现在能让他清醒过来的也只有你,再救他一次。”
谢语栖松开手抬头看向女子,黯然道:“救他,自顾不暇的我还能如何救他?就连四大宗家之首的连家都奈何不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办法是靠人想的!就算你一个人不行,还有范大哥啊!他不会放你一个人不管的!”
“范卿玄……”
“可惜玄儿是不会来的。”蓦然间屋门被一道大力震开,范祁山面若冰霜的站在门前盯着屋内的二人。
胡晚晴一眼就看到了躲在范祁山身后探头探脑的店老板,大喝道:“你不守信用!白拿银子!”
店老板忙摆手:“我想办法了!但他不吃这一套,拦都拦不住!”
胡晚晴手中冒出白光,皱眉道:“没办法了,只有强行杀出去了!”然而范祁山一挥袖,灵光逼出就将女子撞飞,趴在地上半晌起不来。店老板一看这一屋子都不是寻常人,转身就抱头逃走了。
范祁山望着谢语栖道:“看来你是都知道了。”
“范祁山……”
男子冷哼翻袖掠了过来,一手扼住他的脖子按在了墙上。
“真可怜,体内肃不清的余毒发作,现在的你毫无抵抗之力,我若想杀你易如反掌。”范祁山轻笑,“你们师徒二人,一个身中九虫百花毒,一个余毒时常复发,倒真是师出同门。”
“本来你若不知四年前之事,念在你为玄儿牺牲至此,我尚可留你x_ing命。可如今你全部知道了,若还让你继续留在玄儿身边,势必会威胁到他的x_ing命,我万不可再留你。可别怨我,送你去见你师父也算我报你的恩情了。”
“别杀他!”胡晚晴也不知哪儿来的气力,飞身上前抓住范祁山的手,想催动灵力逼他松手,谁知力量悬殊太大,范祁山轻松就将她震开。
谢语栖伸手扣住范祁山的外关x_u_e,紧接着一掌拍上曲池,范祁山的手臂传来一阵酥麻无力感,不得不松开。
他退后两步看向谢语栖:“早就听闻你的点x_u_e功夫了得,我倒是小看了你,对付九荒第一人确实不能大意。”他转而看向胡晚晴,并指凌空画下一串符文,淡淡的金色映入女子眼底,她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小小兔灵,也敢如此嚣张,今日便收了你,让你神形俱灭。”
金光在胡晚晴眼前放大,她害怕的闭上眼,然而预想中撕裂般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睁开眼只看到一柄银白的短剑刺穿了范祁山的手心,而那串淡金色的符文正在空中缓缓消散。
“谢大哥……”
床榻上的男子微微喘息,沙哑着声音低喝道:“快走!别回来了!走的越远越好!”
胡晚晴从地上爬起,踉跄的靠在门边,又是这样的情景,昨晚面对骨清寒时也是如此,如今在范祁山面前亦是如此,她根本毫无招架之力,曾自大的说能守着谢语栖,可如今在真正的强者面前根本就是蚍蜉撼树。
范祁山扭头看向女子,手心的伤口兀自滴血却似无感,他朝女子迈出了一步,却是此时数道白光划过拦在他身前,那是谢语栖的骨针。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
胡晚晴仿佛被惊醒,虽心有余悸,可仍犹豫着不敢离开,直到对上范祁山那道刀刃似的目光才转身逃走。
“谢大哥……是我没用……我没用!”胡晚晴刚一跑出楼道就止不住的开始哭,泪眼模糊的有几次都差点被绊倒。
冲出了落英楼她也不知还能去哪儿,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朝她投来诧异的目光,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丑,为众人嘲笑。远处的人群忽然有了躁动,不约而同的让开了路,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胡晚晴粗鲁的擦干眼泪,看着出现在眼前的那道黑色身影立刻振作起来。
她伸手牵过缰绳,在马儿颈侧蹭了蹭道:“乌夜啼,快带我去找范大哥!我们去汴京!”女子翻身上马,乌夜啼一声嘶鸣冲开人群就朝远方绝尘而去。
落英楼的客房内,范祁山拔出短剑扔到了一边,他看了眼浮在身侧的飞针,又看向床榻上的那人,道:“这就是骨心术?确实有些意思。”
谢语栖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他甩甩头,无力的垂下脑袋,似乎再支撑不住,悬空的骨针叮叮咚咚落了一地。
范祁山反倒笑了起来:“你以为放了那丫头走,她就能找到玄儿来救你?且不说她找不找得到,就算找到了,玄儿也不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