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河灯会在城东的新竹街,通明的灯火挂满了整条街,一直延伸到景安街上,染的半边天空都是橙红色。
人们欢声笑语互相拥簇着,和和气气闹作一团,竟比景阳城的第一街景安街还要热闹上几分。
而离新竹街不远的越阳街上却行人寥寥,稀疏的几个路人还要特意绕开一家名叫雪海香的香料铺。一些胆大的才敢围在这薛家香料铺的小院外,伸着脑袋往里看。
据传,薛家闹鬼了,就在今天,薛家的儿子离奇暴毙,如今见了屋里面色凝重的范家人,更是坐实了这样的传闻。
有几个早些就在这儿围观的人纷纷在议论,给后来的人解惑。
有人问:“薛家做生意一向老实守本分,怎会闹鬼?”
一人道:“这鬼还管你这些?想杀就杀了。这薛常贵其实不是什么本分人,虽说薛家二老人还不错,但这儿子可没那么老实,我听说曾害死了个姑娘,是情人来着。”
另一人也凑过来附和道:“我也听说过,好像是谁家的姑娘,老杨家的吧。他们好过一阵子,但不知什么原因又分开了,不久那姑娘就上吊自杀了,都是两年前的事了。如今那姑娘化作厉鬼回来复仇也未可知,据说薛常贵死的很惨呢,范家弟子赶到的时候那鬼就骑在他身上。”
“哇,你看到那女鬼了?”
“没见着,听范家弟子说的。”那人还在说,“薛常贵那小子一向花花心思多,我猜那姑娘是怀孕了,然后薛常贵不肯娶她,这才自杀的。”
一众人唏嘘摇头,每人神色各异。有人叹那姑娘可惜,有人怨薛家子负心,有人骂那姑娘不自爱,有人恨薛家子太绝情。
而薛家屋中的范家弟子也是面色发白,神色凝重,薛常贵的尸体在屋角放着,上头盖着块白布,薛家夫妇眼中含泪,隐隐带着恨意,却又染着惧色。
卫延环顾四周,提剑指向各处方位,却找不出女鬼所在,可真真切切的,屋中的y-in气尤为强烈,房屋四面的窗门皆贴上了纸符,女鬼逃不出这密闭的空间,唯一肯定的便是,她此时此刻附着在屋内某个事物或是人的身上。
薛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道:“已经半个时辰了,那女鬼还没找出来?她已夺了我儿子x_ing命,还留在此处做什么!莫非还要杀人么!”
卫延安抚道:“夫人请稍安,若是心志难安容易让女鬼找到空隙。”
薛夫人道:“如何能安?那女鬼是要我们的命啊!”
一旁笼着袖子的谢语栖开口道:“当年的事不止如此吧?逼死杨姑娘的,除了薛常贵外,薛夫人和薛老板也脱不开关系吧。”
薛夫人愣了一下,皱眉道:“你什么意思?你想说是我们合伙逼死了她么?我又能有什么好处?”
谢语栖道:“一个姑娘家未婚先孕,传出去你们觉得颜面尽扫,何况杨姑娘是个农家女,家中清贫,你觉得门不当户不对,要赶走她。你看上的是王家的千金,自然不能让这些丑事外扬了。”
薛夫人脸上青白一片,脸色很是难看:“她不守妇道,还怪咱们头上?我儿子怎么能和这样的□□在一起?更何况,我儿子从来就没喜欢她,也绝不会做这种事,谁知道她肚子里的是谁的种要赖咱们身上!”
门口凑热闹的几个百姓纷纷摇头,指指点点的议论道:“瞧这是人话么?谁不知道薛常贵和杨姑娘好啊,这下倒撇的干净。”
“就是,老杨家的姑娘心思单纯,出了这事真可惜了。”
门口嘈杂声起,屋中几个弟子面面相觑,薛夫人脸上挂不住了,忙凑到丈夫身边推他道:“你说话啊,就这么看着他们欺负我,儿子一死你就怂了?”
谁知薛老板沉默着看着地面,并未回答她,女子又推了他几下,拔高了声音:“你聋啦!我和你说话呢!喂,薛良!你死啦!说话啊!”
忽然薛良站了起来,力道猛的差点将女人掀倒,他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走到儿子的尸体边不动了。
薛夫人看他眼眶红红的,知道他心里也难过,她便心里软了,面上的愠色也褪去一些,走了过去替他捏着手臂,叹了口气。
卫延道:“薛老板,你别太难过,这事总会解决的,令郎既已去,还是节哀顺变吧。”
谢语栖看了一会儿,走到范卿玄身边戳了他一下道:“想什么呢?又被女鬼上身了?这次我可不会救你。”
范卿玄看了他一眼:“我感觉有些不对劲。”
谢语栖:“哪儿不对劲?”
范卿玄沉吟,又四顾打量了一番,屋内一切如常,所有的物件都没有动过,也不曾少去添上什么,可他就是觉得从方才到现在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谢语栖也跟着在屋内走了几步,衣袂轻卷,带动烛台上的灯火扑闪晃动,火舌一下窜的老高,屋内的明暗瞬间放大了许多。
范卿玄忽然瞥见一道黑色扭曲的影子,正是薛良投在墙上的影子,说它扭曲是因为比起常人,这影子高出许多,就像是在原本的身高上又添上了一人高,有人骑在他脖子上的样子。
范卿玄想起午间刚来薛家看到的情形,忽然神色就变了。
说时迟那时快,剑随意动,他手中的灵剑眨眼飞出刺向那道黑影。
薛夫人一声惊呼,薛良回头,那一回头的角度甚是诡异,身体仍旧是向着墙的,可脑袋却整个的转个过来,但听咔的一声响,竟是生生折断了骨头。
与此同时灵剑斩来,虚空中一道气旋腾空而起,薛良倒地七孔出血,灵剑斩了个空,却逼出了那女鬼。
范卿玄并指连点,灵剑追上,紧接着他快速念了一句。
那女鬼原本是朝着薛夫人去的,一听此咒就慌了神,头痛欲裂,耳中嗡鸣,竟是震出血来,忙朝门外跑,可方一触及门框,门楣上的纸符爆出金光,将她掀出许远。
而后灵剑飞至直接将那女鬼钉在了地上,不待门外的看客高呼,三张灵符破风而来贴在了女鬼身上。眨眼间暴戾难安的女鬼,瞪着一双空白的瞳仁望着天顶,四肢维持着一个诡异的姿势僵住不动了。
薛夫人方才险些丢了x_ing命,吓得瘫软在地,半晌不敢起身,只感觉腿间s-hi漉漉的,尿了裤子。
谢语栖眯起眼朝范卿玄道:“想不到你是真厉害,我还以为你往日去邪都像是在醉花楼那样,需要人救的。”
卫延一看范卿玄脸色不善,忙开口道:“谢少侠,你误会了,那日醉花楼是因为——”
“我知道,因为心神难宁,叫女鬼钻了空子。”谢语栖看范卿玄黑着脸的模样就乐了,“行了,不逗你了,赶紧收拾完,我困了。”
范卿玄摇摇头,不再理他。
说话间范家弟子已将屋中收拾妥当,薛良的尸体也被整理了一番蒙上了白布。
卫延朝薛夫人抱拳道:“薛夫人,你节哀,如今女鬼虽已除,但屋中的纸符还需三日后再取下,否则薛老板和令郎的尸身会生变。”
话音方落,薛夫人忽然大笑起来,几近癫狂,趴在丈夫的尸体上笑的前伏后仰,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眼角都溢出了泪花。
卫延茫然的上前看了看,薛夫人便拉着他一起笑,口中还振振有词的念叨着,卫延挣了好一阵子才从她手里挣脱,踉跄退到一边,惊惶不定的整理衣袖。
“她怎么了?难道女鬼还没走?”
门外围着的百姓中,有人道:“怕是失心疯吧!儿子死了,丈夫也没了!”
“肯定是失心疯啊,自作孽。”
路上远远的传来打更小哥的锣声。
围在薛家门前的人们还在窃窃议论,看的久了,有些觉得无趣就散了,一些女人听着薛夫人又哭又笑的心里难受,便上前安慰,谁知她哭闹着任谁也无法接近,稍一靠近她就出手乱抓,吓的那几个女人咒骂着逃了开去。
谢语栖好不容易挤了出来,回头看了一眼还在闹着的看客,禁不住摇头叹气。
刚一转身就看到范卿玄正拍去衣袖上的浮尘,往街上走,他忙跟了过去。
两人并肩而行,走在安静的越阳街上。隔了好一会儿,范卿玄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道:“如此安静,不像你作风。”
谢语栖笑道:“怎么?想听我说话?”
看他习惯x_ing的微微拧了下眉头,谢语栖心情格外好,提道:“陪我去新竹街走走啊,去么?”
“方才不是说困么?”范卿玄的目光停留在他眼底的光彩上,映着星辉,明眸如点星。
谢语栖不以为意:“那是方才,现在我想去看看灯市,你去不去?”
见对方一时没有回答,他又问了一遍,最后干脆不问了,伸手拽了范大宗主的手就往新竹街走。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两步远的距离,起初范卿玄看着远方的灯火,不过多时他的目光就落在了两人相握的手上。
谢语栖手心温度较常人稍稍偏凉,然而双手相握却如一汪暖泉,沿着血脉暖进人心,范卿玄盯着他那骨节分明的手看了许久,然后轻轻反握。
这时谢语栖抖了抖牵着的手:“喂,你看那只鱼灯!”
回过神来,身边已是人山人海,少有的在夜间也能见到这样多的人,耳边充斥着谈笑声。
若在平日里,他是如何也不会来这样的地方,宁愿在静室打坐养心或是去书房看看书。
在一堆生肖模样的纸灯里,谢语栖摸出了一个鬼灯,通体涂成了红色,鬼脸狰狞像是在发怒。
他将鬼灯挑在空中,暖色的红光将他的脸也映的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