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
巫马看了一眼巷尾:“刚才那人,不管了么?”
范卿玄策马扬鞭:“回去!”
灵驹一声嘶鸣,扬尘飞驰。怀中的白衣人皱紧眉头,似乎马匹的颠簸扯动了背上的伤口,痛吟出声,耐不住要动,范卿玄按住他道:“马上就没事了,你不许睡,听见了么?”
“……”谢语栖昏昏沉沉的也不知听到了没有,只是轻轻了哼了一声,那声音微微颤抖,耳畔的风声都能将它盖过。
范卿玄有些急了,摇了摇他道:“喂!别睡!叫我名字!我不说停不许停!”
“名字……?”谢语栖喃喃,意识依然朦朦胧胧。
“是的,叫我名字!我的名字!”范卿玄又狠狠往马上抽了一鞭,他只觉得怀中那人的呼吸越来越悠长,生怕他挺不住。
“名字……范卿玄……范,卿玄……”谢语栖轻声喊了出来,一声又一声的轻唤着。身后的箭伤不住流血,已染红大半边衣裳,他靠在范卿玄身上,气息悠远绵长。
当他们退出苍域城时,谢语栖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不论范卿玄怎么喊他都没有反应。
他立刻唤来瑶光。
瑶光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卫延,眼中满是疑问,却又碍于范卿玄铁青的脸色,不好多问,只得先随他进了土屋。
瑶光仔细检查着谢语栖后心窝的那道箭伤。箭还c-h-a在后心未拔,箭杆随着谢语栖微弱的气息轻轻颤抖着,血染的床榻斑斑驳驳。
瑶光回身朝范卿玄道:“宗主,这箭太深,伤了血脉,即便是拔了箭,怕是会血流不止……恐怕回天乏力……”
范卿玄脸色不善,瑶光也鲜少见他这个神情,犹豫着道:“宗主……不是我不肯救,而是即便是救回来了,怕也不比死了干脆……”
“此话何意?”范卿玄眉宇笼着寒霜,声音如同自冰川而来的寒流。
瑶光叹了口气道:“他体内有两种毒,一种名为倦飞,此毒为蛊毒一种,蛊虫随着毒素潜入浑身血脉,服用五天后蛊虫依附血脉之中,中毒者将浑身无力,功力被彻底封死形同废人,稍有动作便如有万千蚁虫啃咬,痛痒难耐。另一种毒名为参商,相信宗主是了解此毒毒x_ing的。”
范卿玄沉吟片刻道:“无论如何,保他x_ing命,余下的我来处理。”
瑶光摇头道:“宗主,这箭不能贸然拔出,伤及心脉更何况他此刻身体状况承受不起,我怕还未尽拔出他就——”瑶光话音未落,瞪大了眼:“宗主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范卿玄扯开衣领,露出心口的那枚灵珠,未经丝毫犹豫便将它取了出来。
瑶光尊皱眉:“宗主!你是何等身份?竟为了一个杀手做到这个地步,你的伤口尚未处理,如今又取下如意珠,连你都会——”
“拿如意珠保他心脉,我要他活着。”范卿玄将珠子放入谢语栖手中,反握住他的手。只看如意珠中隐约有光华流转,一股温厚的气息顺缓缓流入对方心脉。
“拔箭。”范卿玄朝瑶光说,目光却一刻不离的望着谢语栖。
瑶光一声叹,取来工具折了箭杆,用烧的发烫的小刀小心的处理着埋在后心窝的箭头,上面有倒刺血槽,轻易触碰一下,血就如溪流一样涓涓滚下,他又忙着去止血。
谢语栖一直处在深度昏迷中,可身后拔箭的痛依然让他无意识的拧紧了眉心,脸色冰白如透明,裸露在外的肩身微微颤抖着,伴随着他嘴中的轻吟,就好像随时都会变得破碎。
范卿玄一直盯着他的脸,不敢眨眼。
如意珠中的光华就像是沸水在翻腾。连他自己都不知,此时此刻他的眉心已拧成川字,握着对方的那只手早已是满手心的汗,甚至连掌心的剑伤再次撕裂都毫无察觉。
其实瑶光处理这个伤口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而在范卿玄眼里,却仿佛过去了一个多世纪,直到瑶光满头大汗的起身说血已止住,暂无大碍时,他愣是呆了半晌才回神。
“他何时能醒?”范卿玄问。
“失血过多,又伤了心脉,也许得等上几日,这期间若是参商毒发,恐怕——”
范卿玄沉默的点点头,将如意珠放入了谢语栖怀中,然后撩开他有些散乱的头发,便就这么看着,再没有说话。
瑶光看着他,眼中亦是神色复杂,一贯冷冽不动声色的男子,竟还有这般温柔如水的神色,还从未见过他为谁做到如此。
瑶光收拾了一下,犹豫着开口道:“宗主,师弟他……”话到一半,却并未得到范卿玄的回应,踌躇片刻终是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土屋。
谢语栖伤了后心窝,无法躺着,范卿玄就起身将他的姿势调整了一下,让他侧躺着。
就在替他翻身时,范卿玄忽然看到了谢语栖身上的另一个伤疤,伤在琵琶骨,那道伤已有些年月了,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这看似普通的伤痕,范卿玄却渐渐皱了眉。他是习武之人,当然能明白这个伤口的意义,琵琶骨被锁,功力尽失,连一丝反抗都做不到形同废人。
只是那究竟是何时的事,又是为了什么,他不得而知。
范卿玄将被褥替他盖上,看着他苍白的脸,甚至感觉只要轻轻触碰,眼前的人便会化作云烟消散。案上鲜血淋漓的箭头裹着染血的白布,触目惊心,范卿玄的呼吸渐渐沉闷起来。
范卿玄瞥了一眼屋中的铜镜,从镜中看到了自己袒露在外的半身。诡异的符文已顺着心口攀爬了半身,嘴角僵硬的扯出一丝苦笑。
七绝散的毒未尽散,九心定魂半途而废触发了血契,反噬的符文就如同一个个收尾相连的青蛇,盘旋着奇异的姿势覆盖了他的半身,甚至越过锁骨爬上了颈侧,透着诡秘的暗青色。
若是往日里,他定会觉得自己疯了,九心定魂尚未成功就冲出阵眼,拼了x_ing命不要,弃了轮回不要,可当他看到那袭如雪白衣时,却觉得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当屋中真正静下来,他脑海中浮现出天枢嘲讽的话语,最后的四个字一下一下敲击着心底最后一层墙,他想矢口否认,可话到嘴边却成为沉默,被那滴滴鲜血刺痛。
当巫马来到营帐时,就看到神色暗淡的范卿玄,光着半个身子倚在床榻边望着谢语栖。他看着范卿玄身上的符文,不由道:“瑶光说小谢救回来了,你这又是怎么回事?也伤了?”
范卿玄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蓦然道:“你过来。”
巫马看了看榻上睡着的那人,犹豫着跟他出了外间。
然而刚一到屋外,就见一道寒光点向自己咽喉,他下意识往后躲,对方却比他更快,剑如影随形的跟上,依旧不离他颈边半寸。
“你干什么?”巫马皱眉。
范卿玄微微眯起眼,就如同一只猎豹凶狠的盯着一个猎物,似乎随时会动手将他撕碎。范卿玄盯了他许久,瞳孔轻轻收缩了一下,才将剑收回剑鞘。
“九荒的巫马,有许多年没见你了。”范卿玄冷冷道,“想想最后一次见面,你倒是杀的我够呛。”
巫马轻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看向别处:“你叫我过来不会是想叙旧吧,那该是六年前的事了。如今我也不会再来杀你,九荒的规矩,一次杀不死的,绝不杀第二次。”
范卿玄轻笑一声,拉好了衣襟,将颈侧露出的符文遮了起来。
巫马盯着那一处若隐若现的符文,心中诧异万分,直到对上范卿玄看来的目光,他才好奇道:“你身上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范卿玄却开口问:“你也中了参商,是么?”
巫马点点头,似乎是刚记起有这么一茬事儿,无奈道:“小谢也不说这毒怎么解,一个劲的让我走,洛子修那儿可是有解药?”
范卿玄忽然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你和语栖很熟?”
巫马一愣:“熟不熟……发生太多事……我也说不清如今是什么关系……”
范卿玄默然片刻,沉声喃喃:“他能为你拼命挡下一箭……”
“什么?”巫马没听清,他只觉得眼前这个黑衣男人此刻有些古怪,隐去了一些棱角,却带着几分酸涩。
不待他得到答案,范卿玄看了过来,眼中寒光流转,微微扬头道:“洛子修没有参商的解药,这毒也无药可解,不过你若想保全谢语栖,我倒是可以提点你两句,参商也并非毫无办法,不知九荒可有兴趣和我们范宗做一笔生意?”
巫马愣了一下,看着他那张冷峻的脸,瞳孔稍稍放大。
第25章 归途
被黄沙覆盖的城市,街上空无一人,除却街头巷尾挂着的彩幡,只剩满目昏黄,和脚下的血脚印。
天枢捂着左腹的剑伤靠着土墙,渗入黄沙的血脚印有些刺目。
袖子的一角被扯碎了一片,深灰的眼底映出一片茫然。和范卿玄一战已是几个时辰前的事了,可于他而言却像是刚发生的。
耳畔回响着一个苍白无力的声音,却一声声敲击着他的心底。
天枢看了一眼破碎的衣角,上面染着一个模糊的血印。
就在他一剑刺进范卿玄身体的那一刻,一直意识模糊的谢语栖蓦然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字一句道:“求你……别,别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