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氏宗门中此时也热闹了起来,各师门下弟子纷纷在派中挂起了灯笼,倒是让平日里严谨的密不透风的宗殿中添上了几丝欢快。
然而却唯有一人,与这中秋欢腾的盛景格格不入。
谢语栖一袭白衣静静倚在窗边,手不自觉的拨弄着边上的灌木丛。他的左手上依旧铐着那条铁黑色的链子,一直延伸到床沿。
他看也不看手边的铁链,似乎对这样的禁锢习以为常,如今这种程度也不过只是小菜罢了。他的目光一直望着庭院深处的一出僻静小道,那里有条青石铺成的小路,歪歪扭扭的一直通向小院深处。
这时一袭墨衣走进屋里,他伸手抚平了谢语栖的眉心,开口道:“在看什么?”
谢语栖说:“我在想那条路的尽头有什么。”
范卿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个小花园,父母住的地方,不过现在他们云游去了,便空着,想去看看么?”
“……不去了。”谢语栖说,“这儿还锁着呢。”他抬起手晃了晃手腕上的铁链,铁链也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范卿玄道:“你若不喜欢,我可以替你打开。”
谢语栖笑道:“你不怕我转身就跑了?”
“你不会。”范卿玄干脆就替他开了手上的铁链,随手往一旁扔了,“你若跑了,我依然能抓你回来。”
谢语栖活动了下手腕,支开话题望向范卿玄道:“今日难得的晴空万里,你不出去走走?”
范卿玄看着他:“我陪你。”
谢语栖眼底划过一丝异样的光彩,伸手关了窗,将男子挡在屋外:“用不着,我困了,你陪你师弟去吧。”不过多时,远处便传来赵易宁的声音,今日他换了一身浅黄色的衣服,亮堂堂的与这苍白的天空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赵易宁扑到范卿玄身侧,抓住他的衣袖,嘟哝道:“范大哥,今天中秋!你可别叫上那个谢语栖,就我们两个,一起去逛庙会!”男子突然惊了一下,慌忙四处张望了一番,见庭院中只他们两人,才放心的吁出一口气:“幸好他不在。范大哥,听说一会儿有龙灯,还有祭礼!晚上有烟火,城灯会,还有观月礼!上次我们可说好了要去看看的,不许赖账。”
赵易宁还在兴冲冲的说个不停,范卿玄却心不在焉的应着声,他透过男子肩头望向兰亭阁紧闭的门窗。
对于这些庙会活动,范卿玄自然是没什么兴趣的,然而赵易宁拉着他去,也只得无奈的依了他,陪着他四处去逛逛。
他们走远后,谢语栖才轻轻推开门来,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发呆。
一团白雾在他身边绕了一圈停在他身侧,紧接着柔和的白光笼着一个少女走了出来。
小铃儿望着他道:“今日可热闹了,七爷真的不出去看看么?”
谢语栖摇头:“有什么可看的,你想去的话便自己去吧。”他依旧笼着他的袖子,往小花园里去看看。
那处小花园僻静优雅,平日里主人定是细心呵护,精心培养的,Cao木都带着灵x_ing。
“市井上人来人往,还不如这里清静。”谢语栖站在一棵桂花树旁抬头望着叉开的枝丫,绿叶中拥簇着一团团小小的桂花,带着清甜的香氤氲在空气里。
可是他望着桂花的神色却十分哀伤,眉间也渐渐的拧成了结。
小铃儿说:“今天是中秋,她若是在,一定很开心的。”
见男子蹙眉,小铃儿接着说道:“容儿等这一天很久了,一直想跟着你看看中秋庙会,就算替她去看看也好,她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神色。”
谢语栖止住脚步,望着那一团团桂花,沉默着没有再说什么。
白日里的庙会已是人头蹿动,人潮人涌。
中秋是一年中最为盛大的几次节日之一,据说景阳城的中秋庙会格外热闹,也有不少从邻城赶来凑凑热闹的群众,一时间大街小巷全是人声鼎沸,人山人海的盛景。
城东面里里外外围满了人,杏花楼的看台上拥簇着景阳的富家人,胭黛粉脂的小姐们围在一起说说笑笑,公子哥儿们也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饮酒品茶。
楼下高台上是龙灯会,台上的人穿着艳丽,打扮的古里古怪,乍看之下像是来自天界的人,他们围绕着一名舞姬,那舞姬舞若飞天,身上的银钏儿叮咚脆响,忽然她纵身跃起,飞到空中,顷刻间桂花散下,四下看客一片叫好。
看着这台戏,范卿玄忽然想到了初见谢语栖那一晚,月色静谧,谢语栖一身白衣跃进兰亭阁,周身银丝游走,真真如同天神下凡,他从来不知道清灵出尘就是这幅景象。
台上演得精彩,他便附和着一起鼓掌,心里想的全是往昔的情景,脑海里浮现的全是那个白衣如雪的身影,那人的一颦一笑几乎占据了他的五感六识,心绪飘忽,就望着台上发呆。
赵易宁在他身边叫了他几声,他似乎也未曾听见。
赵易宁有些失意,忽然他感受到了一束锋利的目光,慌忙四顾,在人群中搜寻着,然而所有的看客都认真的看着台上的演出,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他只觉得,那眼神很熟悉。
可是看范卿玄平静的样子,又似乎是他多疑了。
可没过多久,他又再一次感受到了同样的目光,他慌忙环顾着,却仍旧什么也未找到。
范卿玄看他忽然间有些心神不宁,诧异道:“在找什么?”
赵易宁微微一愣,忙摇手道:“没,没事,我随便看看。”
男子点点头,不再说什么,继续将目光投向了高台上的舞者们。
往来的人流涌动,所有的人都沉浸在热闹中,一切如常。
然而赵易宁依旧有些不安。
那双眼睛充满着仇恨,绝非是普通百姓的眼神,是何人如此仇视着他们?
他同样不明白,平日里心思缜密,洞察入微的男子,今日竟察觉不出?
在暗处的究竟是谁——
赵易宁踌躇了一会儿道:“范大哥,这演出好无趣,我去别处看看了。”
高台上的舞女还在跳着,范卿玄也似乎看的很出神,面对他的话,也只是若有若无的应了一声。
赵易宁心底其实是郁闷的,他完全不明白这出舞剧哪里好看,竟能这般吸引了范卿玄的注意,他正要发作,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小巷里,一个身披斗笠的人一闪而过,在这闹市中不免有些惹人注目。
他挤出人群,朝着那条小巷匆匆追去。然而入了小巷却空无一人,灰暗一片,一丝人气也没有。
墙边堆放着些杂物,早就覆上了薄薄一层灰。
当他经过一堆竹竿时,一个黑影突然冲出,冰凉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另一只手扭住他的身子使她动弹不得。
只听那黑影低声笑了起来。
是个女人?
“赵易宁。遇上你也不错,杀了你替云儿报仇!”女子手下施力,做势便要拧断他的脖子。
赵易宁被勒得难受,情急之下沙哑着声音叫喊着,然而脖子被死死扼住,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音节。
女子忽然冷哼一声道:“罢了,你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给你留个遗言的机会。”
赵易宁得一丝喘息,道:“你是谁!”
女人低声笑了两声,微微抬起头来,斗笠下一张清瘦的脸渐渐明晰,正是在范宗附近徘徊许久的素翎。一双曾亮如星辰的眼睛如今却黯淡无光,带着深深的y-in影,二十出头的面容却尽显沧桑。
“素翎?”赵易宁瞪大眼,“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要害范大哥!?”
“你们范家人都要死!”
赵易宁皱眉:“关我们什么事儿?要怪就怪那姓谢的!若非他的缘故,范大哥何至于抓着那个叫舒云的?”
素翎眯起眼一步上前要抓他。赵易宁赶紧退了几步躲了开去,然而他武艺平平,素翎的武功却胜他数倍,不出数招便连连败退,一个躲闪不及被她掐住了脖子。喉头一阵血气腥甜,耳边嗡鸣,赵易宁只感到脑海肿胀,意识飘忽远去,仿佛都能看到自己垂死的模样。
忽然一道黑影掠过,有东西“咻”的一下飞来,紧接着就传来素翎的痛呼,随之脖子上的力道松了许多,大量新鲜空气涌入肺腔,赵易宁挣开来大口呼气,勉强睁眼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粗布衫的男子,身形消瘦的像病入沉疴。
男人背对着她,盯着素翎,冷冷道:“范卿玄就在附近,你认为他发现你需要多久?”
空琉?赵易宁愣了一下,这男人的声音虽低低哑哑,仔细分辨后仍觉得有些熟悉,尽管以往在师门中,他与空琉并无多少交集,但这说话的语气当是错不了,俱是一派傲气凌人的气势。
素翎眯起眼,越过男子肩头看向人来人往的街道,心中思绪急速旋转,愤愤一声冷哼后扭身没入黑暗之中。
赵易宁咳了几声,心悸道:“空琉,你怎么在这儿……”
男子回头看来,目光落在他身上,沉吟了许久才淡淡道:“回来看看。”
赵易宁:“……方才,多谢出手相救……我……”
空琉并不想多理会他,且走且道:“顺手而已,算起来你我也算同出赵家,没什么好谢的。”看他渐行渐远,赵易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股凉意涌上心头,忙跟了上去,空琉瞥了他一眼道:“别跟着我。”
赵易宁问:“你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