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兵重现,我已传消息给山主,此乃我剑阁大事,先生非要拦我?”
待傅克己情况稳定,转危为安,剑阁长老便提出查问程千仞。
有他牵头,旁的世家宗门不甘落后,各怀心思,一并赶来。
东院门前,黑衣督查队阵列森严,执事长笑脸和稀泥:“您莫抬出圣人压我。我出现在这里,是胡副院长的意思。程千仞是我南渊学生,出于人道,不如等他伤势恢复再问。南渊自会给剑阁一个说法。”
“伤势恢复?难道他一日不恢复,我们等一日,若十年不恢复,便让我们等十年?”
“您说笑了,怎么可能等十年?!因为他……他还有两年就毕业了。”
剑阁长老气的发抖。
执事长示意督查队让路:“劳烦诸位前来,堂中已备好茶。”
学院礼数周到,但态度强硬:剑阁路远,圣人又闭关续命。这里是南渊的一亩三分地,要查问也该学院问。胡先生说人什么时候恢复,人才算恢复。
前厅众人品茶打机锋,后院,程千仞被悄无声息地转移到医馆。
来湖心岛还可以说是关心后辈,拜访院判,若再追去医馆,用意太明显,有失身份,只得暂时作罢。
正巧程千仞也睡够了,回到熟悉的林字诊室,半靠在床头看书。浑身透出劫后余生,享受生命的淡淡欢欣。
“顾二走了多久?”
林渡之:“约摸半个时辰。”
“徐大,我想吃飞凤楼的金丝粥。”
“这能喝吗?”得到林医师点头,徐冉一拍大腿:“我给你买去!马上回来!”能让程三开口提要求,看来是非常想吃了。
程千仞笑道:“顺便买几份清淡素菜。”
“行!你受伤了你老大!”
门口有督查队员把守,去楼下端碗汤药的功夫,林渡之再推门,倏忽一惊。
窗户开着,寒凉秋风灌进屋里,吹动枕边书册哗哗翻动。
守卫随他跑进来:“出什么事了?”
诊室空无一人。
林渡之不慌乱,以佛门神通感知。屋内没有生人气息,没有战斗痕迹。程千仞自己跳窗逃跑了?
督查队员听闻,一人从窗口发出号箭。
“四个大门全部戒严,院墙覆盖示警阵法,人跑不出学院。”
林渡之正要随他们出去寻,忽而心头微动,快走几步,打开药柜里的暗格,取出一支剔透美玉雕琢的刀匣。
入手重量不对,匣子空了。
*****
“湖主赏光,蓬荜生辉。粗茶淡饭,拙乐劣酒,若有招待不周,还请担待。”
顾雪绛大方的受用:“客气了。”
帷幕后美人起舞,曲乐有浓烈的皇都风格,与明镜阁大不相同。
气氛平静诡异,顾雪绛自顾自地吃菜饮酒赏乐,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觥筹交错间,客人不见丝毫紧张,几位主人对过眼色,摆手示意舞乐停下。
钟天瑾道:“往事不可追,其实大家…本不必闹到如此地步,只是缺一个坐下来好好聊聊的机会……”
再难说出口的话,一旦开始说,也会越说越顺。
“毕竟有过去的情义在,以前一起喝酒打马…我们大可放下仇怨,化干戈为玉帛,互惠互利。不然斗得两败俱伤,让旁人白捡了便宜,等你从南渊毕业,还可以回皇都做回湖主,重新拥有曾经的一切。如果你不信,我们可以立心血誓。”
心血誓足以体现诚意。不得不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了,今夜不必见血,他们各退一步,互相立誓,然后起歌舞,添美酒,主宾俱欢。
六个时辰前,神鬼辟易震惊天下,很多事因此发生改变。
程千仞到底是什么来头,从哪里得来这把神兵?
杀顾雪绛容易,他朋友必会为他报仇,两方将不死不休。暮云湖的布置只能发作一次,双院斗法已经结束,时间不够他们重新布局。想不留痕迹地杀死程千仞几乎不可能。
顾雪绛沉默,只是倒酒。
百年佳酿“醉东风”。寻遍南央大小酒肆,再没有这么好的酒。
这是他离开皇都时,别人送给他的,今夜又被他带上画舫,与皇都旧友共饮。
白玉玦心想,他会答应的。
这显然对他好处更大,既然肯听钟天瑾把话说完,说明他在思考。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应该懂得权衡利弊……
顾雪绛说:“我不。”
席间众人齐齐变色。甚至有两三人霍然起身。
多可笑,他就像跟这个世界闹脾气的小孩子,无比正确的道理听不进去,张嘴就是‘我不’。
但是没有人笑。
因为他是花间雪绛。
他的酒倒好了。
顾雪绛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似乎带着仪式感,用徐冉的话说,一身穷讲究的毛病。
“喝罢这杯酒,情义俱消。你们杀我不算忘恩,我杀你们不算负义。”
气氛急转直下,秋风骤寒。
第74章 你这种想法很奇怪
钟天瑾接过那酒盏, 手腕微颤, 冷汗浸s-hi衣背。
纵然做了万全准备,到底还是紧张。
“啪!”
他忽一扬袖, 酒盏摔得四分五裂, 酒水四溅。
“敬酒不吃吃罚酒!”
掷杯为号!
四面门窗爆裂, 烟尘乍起,红烛明灭间, 人影散乱。
众人默契地跃至舱外, 纱幔被劲气绞碎,舞者袖间软剑如银蛇出洞, 成围拢之势攻向顾雪绛。
同一时刻, 从画舫悬灯到湖畔寒柳, 无数道玄妙气息冲天而起。
埋下的阵法已经启动,暮云湖气机封锁,如一张铁网罩下,无法被外界探知推算。
“明早太阳升起, 这座画舫发生的一切都不会留下痕迹。”
钟天瑾等人站在船头观望舱内动静, 不过须臾, 室内一静,灯火俱灭。
白玉玦喝道:“退!”
一道沛然莫御的劲气冲出,众人飞速掠退十丈,堪堪避开。
“轰——”
重物坠地,船板剧震,原来是顾雪绛扔出一张长案。
“他的武脉果然恢复了!”
那人从黑暗中缓步而出, 面容平静:
“仅仅如此吗?”
宽阔的甲板上,华灯高悬,湖风浩荡,吹得他衣袍猎猎。
“放箭!”
画舫的雕栏露台、飞檐翘角上,不知何时布满弓弩手,数百张连弩居高临下,紧弦待发。
随一声号令,箭雨铺天!
程千仞在冰冷漆黑的河水中潜游。
南方多水泽,南央城地下水域四通八达。
从南至北,太液池、月河、暮云湖、甚至安国大运河,其间至少有一条水道相通。
今夜千疮百孔的太液池尚未修补,湖底阵法破损,他得以潜入湖中,渡暗河往北去。
不知是不是修为提升的缘故,程千仞觉得自己恢复速度更快了。
他身覆真元,一盏茶的功夫,飞速游过大半个南央。
顾雪绛周身劲气狂涌,迎风挥袖。惨叫声接连响起,箭势反冲,令弓箭手顷刻死伤过半。
他踩着一地断箭,步步逼近船头:
“我敢来,你们却不敢与我对战。既然心生惧意,便终生赢不了我。”
众人被激得面色青白,却没有动作,白玉玦冷笑拍手。
顾雪绛心生警兆,纵身上廊柱,踏飞檐。一连串急促爆炸声紧紧追袭,混杂火药的铁石在他脚下炸开火花。
火铳换下连弩。顾雪绛没想到,他们居然动用了军部禁器,一用就是一百多支。
他一时间找不到趁手兵器,只得以轻身术闪避,左支右绌。
钟天瑾等人继续后退,二十余位境界高深的修行者从四面涌来,为不同世家效命的供奉排作一阵,身形变幻,横隔在他们与顾雪绛之间。
火铳换弹,甲板短时间安静,硝烟弥漫。顾雪绛挂了彩,立在柱后气血翻涌。
整座暮云湖的y-in影压在他身上。
“你看到了吗?”白玉玦心中忽生无限快意,大喊道:“所有人都想你死,你难道觉得自己不该死?!”
有人带头,压抑多年的嫉恨终于能发泄,怨毒骂声不停:“你这种人,为什么要活在世上!”
“你为什么不去死!”
顾雪绛轻声嗤笑,好没道理。仿佛当年作伪证的是自己,他们反倒是受害者。
忽而船边暴鸣,雪浪冲天,猝不及防一道人影破水而出。
凌空抛来一物:“顾雪绛,接着!”
众人微怔,钟天瑾嘶声大喊:“快拦住他!别让他拿刀!——”
四位供奉纵身掠至半空。
已经迟了。
紫袍翻涌,刀光如电撕裂夜幕!
春水三分出鞘!
程千仞同时拔剑。
血水喷洒,四道人影坠入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