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梵走过去递给他一把东西,换回了哼哧哼哧生闷气的小兔子。
图柏低头一看,是一捧剥了皮的咸香瓜子。
他唇角扬了起来,目光深邃漆黑,阳光在黑色的瞳膜上渡了一层晶莹剔透的流光,“多谢。”
千梵俊颜微红,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但出于礼貌,小声回了句,“举手之劳。”
小兔子在图柏手心晃尾巴甩耳朵还会磨牙生气,进了千梵手里立刻怂成了一坨棉花,瑟瑟发抖,跟被人欺负了一样,千梵哭笑不得,只好将小兔子放回了路旁的杂Cao丛里。
“图哥,终于找到你了。”孙晓气喘吁吁跑了过来,胳膊下夹着一本册子,气都顾不上喘匀,说,“你和禅师猜的没错,先前中尸毒的人已经全好了,除了何强夫妇,医馆的大夫说,他夫妇二人身上直到现在还有大片类似尸斑的乌青,不知道为什么,一样的药放在他们身上就不灵光。”
“慢点说。”图柏给他顺后背。
孙晓摆摆手,“我去寻他俩,但是没找到,偶然得知了个事,何强也是幽州渭城人,他是和许本昌先后来到洛安城的,但奇怪的是,我问了街坊,大家都说觉得他俩关系不好。”
图柏拧眉,“怎么不好?”
孙晓道,“很少见他们说话,他们两家住的很近,又是同乡,我怎么想都觉得奇怪,你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怎么没泪汪汪?不汪汪就算了,许本昌杀了小石头,而何强竟然还去照顾他的妻子。”
孙晓抹把脸上的汗,“还有,哥,你不是说李氏疯了吗,我路过的时候就买了糕点去看看,谁知李氏家门紧闭,邻居说好几天都没见人了。哥,李氏和何强夫妇都失踪了!”
图柏眉骨狠狠一抽,嘴上怒骂一句,将瓜子仁全部倒进嘴里,冷声道,“找几个兄弟跟我走,妈的,敢跑,抓回来炖汤!”
他横眉冷眼,身后跟着几个挎着大刀的捕快气势汹汹向杜云走去,准备汇报行程,调知府手令关闭城门,谁知还没走过去,杜云身旁的男人突然瞪大眼,狠狠推了他一把,转身就跑。
木寂真人见一队捕快朝自己奔来,以为自己干的腌臜事败露了,吓得立刻扔了拂尘,撒丫子就跑,宽大的道袍迎风飘起,活像一只炸着翅膀的老母j-i,千梵从天而降,青裟轻盈,屈指一弹,木寂就一头栽到地上,栽成了狗吃|屎。
图柏蹲在地上一把拽起他的领子,完全没刚刚问话时的好脾气,凶神恶煞道,“跑啊,你跑啊,你敢跑,我就敢给你抽成r_ou_馅。”
杜云,“……”
杜大人连忙转头面向又靠拢过来的老百姓,笑呵呵说,“吓人的,本官从不殴打犯人,真的,不信你们地牢一日游瞧瞧。”
木寂道长惨叫,“坟不是我挖的,真不是我,那俩娃的尸体在仓房,你们放了我吧。”
第23章 鬼说(十三)
光天化日不是审问的地方,图柏粗鲁拽着木寂真人的衣领,将他一路连拉带拽拖回了衙门。
被一捧大火烧精光的衙门如今只建成了几间灰头土面的Cao泥石灰房,房里四面是惨白干冷的石墙,图柏将木寂按在角落,蹲在他跟前,神情冷的如霜,眼里冰渣飞溅,“何强夫妇和李氏失踪了,和你有没有关系?他们去哪了?”
木寂缩在墙旮旯,大长脸皱的像苦瓜,“我我我不知道啊。”
图柏眼里一凛,“什么叫不知道?道长,我没耐心和你耗下去,知道什么你最好快点放出来,否则图爷让你这辈子都不能放。”
从不严刑逼问的杜大人站在图柏身后,顺着他的话冷笑着配合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木寂快被吓尿了,感情刚刚杜大人说绝不殴打犯人跟放屁一样,他心里那点侥幸被吓的溜了精光,缩在角落里,加紧屁股,崩溃道,“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就是一坑蒙拐骗的假道士,是那个人,是他让我将娃的尸体放在仓房,骗许本昌和何强说能救活娃娃的,我什么都没干,就骗骗他们啊。”
图柏精准的从他话里找到问题,冷声道,“那个人是谁?他让你怎么骗许本昌?原因是什么?小石头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木寂缩着脑袋,脸上的褶皱一层折一层,膝盖头打颤,就快给图柏跪下了,“那个人让我对许本昌说,我能救活他家丫头,只要、只要以命还命,找个同样年纪的孩子来当替死鬼就成了。我不知道原因,就、就每次看见他们痛苦,那个人就看起来很高兴。”
他声音忽的拔高两度,“我没想到啊,他就真的去杀了个男娃娃,大人,我求求你,都是那个人逼我的,您放了我吧。”
嚎声在刷白空荡的房子里回响,哭声从冰冷的地面传出来,那天,小石头头骨炸裂脑袋开花,瞪大眼珠,倒在血泊里,最后一句说的是,叔,我想香香……
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攥住,图柏的声音从喉咙里逼出来,“还有什么,你他妈的还有什么?”
“饶命,大人饶命,我不说,那个人就要杀了我,他让我在男娃娃死后去找他爹娘,骗他爹娘,用杀人凶手的血能复活娃娃,骗他们到东河街坊去…对,东河街坊,大人他们一定在那里,尸体还有那些人,大人带人去抓,就能抓到。”木寂上下嘴唇直打哆嗦,他说到最后,眼里流露出巨大的惊喜,“抓到了人,我就戴罪立功了,是不是能放了我,是不是?”
不等图柏说话,杜云已经开始喝令捕快去东河街坊抓人去了,“孙晓、师爷,在这里看着这只j-i,其他人抄家伙跟本官走,快点!”
图柏和千梵施展轻功,越过众人,朝离这里不远的东河街坊冲去,一片清风拂过,消失的连片衣角都看不见。
东河街坊,一间关了很久的筐篓铺子被挨家挨户搜索的图柏一脚踹开,屋里黑漆漆的,一股s-hi臭味扑面而来,屋外的阳光直直s_h_è 进y-in暗的铺子里,许久不见天日的黑暗洇出一种死寂冰凉的气息。
筐篓铺子里乱七八糟躺着竹滕麻绳,屋中央有两张拼成的方桌,光束直直照过去,照出一片惨白发青的皮肤。
图柏跨进去的脚步猛地一滞。
“施主,贫僧来。”千梵拉住了他,图柏回头看一眼,阳光从这人肩上s_h_è 过来,s_h_è 进图柏眼里,照的他眼睛发疼。
图柏一言不发,挣脱开来,大步走进去,脱了衣裳,盖在桌子上。
衣裳下凹凸起伏,有两具又小又冰的尸体。
一只苍白长满尸斑的小手垂了下来,袖口处绣着粉白的小花,图柏喉结滚动,背对着阳光,将大半张脸藏在y-in影下,弯腰轻柔的抱了起来,哑声说,“丫头,哥哥来了,你一叫我,我就能听着,栗子糕我吃了,特好吃...”
千梵也褪去青裟将另一具盖住,宽大的手腕托起僵硬又柔软的尸体,任由尸臭掩盖他身上的檀香。
杜云带着一大批捕快赶到时就见到静静抱着尸体的两个人,筐篓铺子的挡门板被全部拆除了,里面j-i零狗碎的玩意尽显无疑,除了尸首、编织竹筐用的藤条、装神弄鬼的符纸、散不去的尸臭外再也没其他的东西,而木门的背后,有一个血淋淋的‘冤’。
“何强夫妇呢?李氏呢?他们说的那个男人呢?”杜云负手烦躁的转了一圈,眉间带着怒意,“敢在本官眼皮底下弄事,真是胆儿肥,来人,传本官手令封锁四方城门,所有进出城的百姓必须登记在策,发现有形迹可疑的,马上上报官府。让人去查客栈的客人,没有通行证的全部扣押回衙门挨个审问!”
一通命令下完,身边的人都派出去差不多了,杜云胸口猛地起伏一下,脸上怒意还没散尽,走到图柏身旁尽量放缓了声音,“入土为安吧,娃娃是无辜的。”
图柏侧头看着趴在他肩头那张青灰僵硬、开始腐烂的小脸,腾出一只手给小丫头理了理头发,“好。”转过身垂着眼,“有劳千梵为他们诵一段《往生经》吧。”
千梵颔首,眉目在阳光中格外温柔沉静,他若有所思环顾铺子一周,随即和图柏抱着尸体离开。
这天早上还阳光大好,过了午后,一团乌云掩来,挡住了日光,整个人洛安城都灰蒙蒙一片。
西城郊外的坟地里,白色冥钱纷纷扬扬,像蝴蝶飞了漫天,墓碑石沉默伫立着,用寥寥几字仓促写完了墓主人的一生。
自此,归于黄土,长睡不醒。
图柏盘腿坐在地上,听着那人低沉的声音落在石碑前,他手肘撑在腿上,微侧着头,用手掌撑着脸,脑中的锥疼一鼓一鼓刺着太阳x_u_e,但表情却木然,甚至对疼痛视而不见,懒洋洋开了口。
“很多年前我身边也有这么个小孩。”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说出来的话带着泛黄的旧味儿,千梵低眉敛目,听出他只是想说什么,并不需要回答。
“那小孩就这么高。”图柏陷入回忆里,用手往胸口比划了下,“脏的不行,会打架,门前撒欢的光屁股孩子都没她野,和香香差远了。”他垂着眸子,说倒这里微微一怔,“也是,没爹娘护着,能长这么大很不容易了,见过她的人都不怎么喜欢她,觉得这个拾破烂要饭的小孩目光太凶狠y-in郁,可怜不起来。放狗咬她,她都不哭,扑上去还狗咬掉半拉鼻子。”
千梵抬头,看见图柏唇角转瞬即逝的笑容和茫然,他跟着心里莫名一疼。
那时,图柏差点就以为她真的不会哭了,直到有一天,她双眼发红,要饭盆里空荡荡的就回来了。
乡野土疙瘩里,四处透风的危房跟坟包似的立在荒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