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千梵像是被烧着了一般,将手猛地缩了回去,别开脸望着远处的风景,红晕从脖间一路氲上了耳根后。脸皮薄到如此地步,刚刚是怎么把手伸过来的呀。
图柏发出一连串的啧啧声,没皮没脸的将身边的小青莲臊成了雪里红。
“哎呀呀……”
幸好洛安城与帝都所离不远,连夜奔波,七日后,终于抵达了大荆国帝都华城。
高大威严的城楼上七十二面帝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青灰的城墙如同肃穆的巨人临城而站,守卫君威。
拱形的三开巨石门前皇城禁军携刀分站,队列逶迤,阵前是大荆国皇帝的皇撵和文武百官。
和图柏等人单薄的两辆马车相比,迎接的队伍也太盛大庄重了。
还离的好远,杜云就和方公公连滚带爬下了马车,跟着运送高宸枫尸体的马车后一脸沉痛缓步而行。
图柏牵着马车和千梵走在另一侧,还是第一次见这般隆重盛大的场面,心里直泛嘀咕,为杜云的将来捏了一把汗,“死了一个官员,连皇帝都惊动了,杜云云这回要倒大霉了。”
大荆皇帝两鬓斑白,不怒而威,帝袍上的蟠龙纹在阳光下折s_h_è 璀璨的金光,更显得帝君的尊贵。
他下了龙撵,在众人的簇拥下上前走了一步,嗓音沙哑,“好久不久。”
图柏耳朵竖起来,心道,“这皇帝对杜云还挺客气啊。”
然而杜云垂手低头,并没有动,动的是图柏身旁的人。
“陛下,别来无恙。”千梵走了出来,长身玉立,青裟扶风,神色宁静而安详,站在众人面前,落落大方向皇帝行了佛礼
图柏望着他的背影,眼睛一下子直了。
皇帝合十双手,虔诚回礼,“是朕思虑不周,连累禅师路途奔波,锦明寺如今尚未修成,这次回朝,就等佛刹建成后再去洛安吧。”
千梵微微一笑,“多谢陛下。”
图柏竖着耳朵,在人群后抓心挠肺的想,“这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啊,早知道就不让他同行了,要是千梵不回去了,我想他了怎么办,从洛安打洞通到帝都吗。”
他一下子就对皇帝的印象不好了。
第34章 相思毒(八)
皇帝与千梵寒暄过后,才将注意力分出了些给脑袋快低到地上的杜云身上,神色晦暗道 ,“杜卿,高卿是张爱卿的子婿,你就将此案交给他来处置吧,高卿是朝廷不可多得的才子,凶手胆敢明目张胆向朝廷示威,想必已经做好了将脑袋悬在腰上的准备,若是不将其捉拿归案,朝廷颜面何在。”
杜云和在场的文武百官齐声称是,皇帝这才冷着脸,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马车上,对他这位英年早逝‘不可多得的才子’仅给了最后矜持一瞥。
皇帝带千梵和一干众臣浩浩荡荡离开后,肃穆森然的城门前骤然冷清起来,城墙的y-in影将深红沉重的城门一分为二,一半阳光还未落下璀璨温暖,一半已经笼罩在了冰冷的y-in影中,就像这座极尽繁华的帝都,又冷漠又灿烂。
城门前还剩下几个逡巡不去的人,他们迟疑半晌,终于走了过来,在快接近存放尸体的马车时,一个女子突然踉跄不稳走了出来。
杜云朝带头的华服中年男子行了礼,“张大人,高夫人,节哀顺变。”
高夫人本名张吟湘,是礼部尚书张定城的独女。生于官宦家中的女子大多都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张吟湘更是秀外慧中,在帝都颇有才气,但听闻她对人冷若冰霜,直到过了好年华,也未曾嫁人,直至两年前与上京赶考的高宸枫相识,这才成了亲。
这些都是方公公路上告诉杜云的,他也是听宫廷内外的闲言碎语听的,具体到底是真是假,府宅深处闺帷帐外,除了当事人外谁也说不清楚。
张吟湘略施淡妆,身着淡紫色对襟长裙,云鬓上横一只紫玉透碧的玉钗,显得端庄优雅——他们早已将高宸枫遇害的消息通知帝都,可高夫人竟未着缟素。
马车里传出浓烈的尸臭味,张吟湘站在车前,微微扬起优美的脖颈,唇瓣发颤,拼命忍着什么,一双眸中像含了水,水波涟漪,却又固执的不肯溢出来。
“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你死了……”她的声音压抑着从喉咙里发出来,柔软的手紧紧攥住马车的帘子,不掀开,却又不肯放手,“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
张吟湘胸口忽然剧烈起伏,话音生生断在喉咙里,脸色一下子苍白,手指从帘子上滑下来,朝身后倒去。
图柏忙去扶,一道影子已经闪了过去,他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看着接住张吟湘的人。那个人一直沉默不语的跟在张家人的身后,身上穿着张府家奴的袍子。
“呕——”张吟湘面无血色,眸中涌起痛楚,她软软靠在那人怀中,一双手却紧紧捂住了腹部。
“张启,将小姐扶回去。”张定城连忙担忧道,“湘湘,你身怀有孕,切莫情绪激动。”
一听高夫人怀孕了,杜云心里哐当一下,心里的负疚感顿时达到了顶峰,他不仅让一个人在他眼皮底下惨死,还害一个年轻女子丢了丈夫,未出世的孩子没了爹,他不知道怎么安慰,跟在屁股后面喃喃,“夫人,节哀,节哀。”
张定城冷着脸,“杜大人,方公公,同老夫去一趟大理寺吧。”他一抬下巴,走出来两个下人接手了运送尸体的马车。
杜云赔笑,“好。”回头小声说,“你和他俩先进城找个客栈住下,没我命令,什么事都别做,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别冲动,听见了没。”
图柏不情不愿的哼着,先是千梵被带走,他只能干看着,现在杜云也要离开,图柏心里老不大爽,怎么到了这里,他的人他都罩不住了。
他暗暗咬了咬牙,露出隐藏在黑眸里的精光,低声说,“如果有事,我不会袖手旁观。”
他虽然是兔叽,急了也能咬死人。
杜云看他这副下一秒就要砍人的模样,心里暖洋洋的,又忍不住嘴贱道,“你这表情和形象也太不符了吧。”
图大爷正咬牙虎视眈眈,一愣,“啥玩意儿?你说啥?”
杜云嘿嘿笑两声,扶着方公公跟上张定城,走了。
图柏望着他的背影,疑惑皱起眉,他什么形象?
帝都城中繁华热闹,人潮涌动,柳树如烟,桥梁彩绘,风帘翠幕,楼阁鳞次栉比错落有致,远处坐落在东方尽头的皇家宫殿雄伟大气,颇有帝都堂皇之风。
三人在帝都的一间普通客栈里落了脚,要了三间寻常客房,纵然如此,房钱依旧贵的让图柏想咬人,他在屋中坐了会儿,直到夜上柳梢,同隔壁的两个捕快打了招呼,说自己先睡下了,回到房中摸黑从窗户溜了出去。
图柏刚落地便化成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蹲在地上舔了舔爪子理了理长耳朵,摆两下毛茸茸的圆尾,黑色的圆眼睛在夜色中大致辨认了方向,看动作对帝都似乎十分熟稔,扭摆着圆润毛绒的小屁股,一蹦一跳消失在了街巷中。
大理寺的门前有重兵把守,橘色的火把将坐落在寺前的两座石狮照的面容狰狞,深夜里,一抹雪白紧贴着石狮一闪而过,柔软的小蹄子悄无声息绕到禁军身后,顺着门扉的缝隙钻了进去。
寺里灯火通明,回字廊里挂着苍白的灯笼,每一只上面端正写着一个‘严’字,路上不时有禁军悬挂佩刀巡逻,刀锋映过灯光,在暗夜中折s_h_è 出一抹雪亮的银光,银光飞快掠过,就在这时,转身即逝的光芒却要死不死刚好落在了图柏身上。
他的皮毛本就雪白,被刀背上的光一照,尤显得一双黑眸剔透贼亮。
“是谁?”
“那边有动静!带一列人跟我过去!”
“好像是什么东西跑进来了,先抓!”
图柏心里懊恼,撒丫子在回廊中跑起来,他在这里转了一大圈,也没找到杜云这丫的,心中总觉得有几分不安,皇帝临走前将案子交给了礼部尚书,那杜云呢,他算是有罪吗。
正想着,一道急速的刀刃从头顶劈了下来,图柏猛地缩起前肢就地一滚,柔软的长耳朵擦过刀背,躲了过去,紧接着,前面的路被迎面冲过来的两名禁军错刀封了起来。
皇城禁军训练有素,出手狠厉,绝不是盖得,图柏心里着急,后悔自己为了图方便没幻回人形,此时除了躲闪外,没法回手。
他身为一只兔子,奔跑绝对灵活,左躲右闪,从禁军脚下来回穿过,他瞧准一个空隙准备一头冲出去,刚跳跃起来,没料到从天而降一张带勾的网将他罩了下去。
他n_ain_ai个熊!
图柏的跳起被拦腰截断,重重被压回了地上,他本能的长长‘啾——’了一声,心里狂骂,在口中默默起决,打算破着消耗灵力也要冲出去,忽然,就在禁军将刀驾在勾网上,沉声交谈是否有贼人闯入时,空中传来一声什么紧绷的颤音。
一道鞭声破风而来,划开沉沉的夜色,只看见一道极细的红光飞快划过,周围的禁军发出沉闷的吃痛声,再低头看去,那张带着细小银钩的网已经被划开,里面的兔子不翼而飞,而他们每个人的脸上好像被什么猝不及防抽过,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抱着图柏的人在深夜里施展轻功,飞快将追出来的禁军甩在了身后,他一言不发,身上带着一股清浅的佛香。
图柏两只长耳朵在风中凌乱飘摇,他先是一喜,千梵正抱着他哎,然后接着一犹豫,莫非先前告诉过他自己的身份?
这不大可能,若是他知道自己是兔妖,怎么会没让他变成兔子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