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了两杯水递给图柏,“僧人有僧人的修法,你我可以不懂,但莫要去滋扰他人的信念。”
窗外传来人声,衙门里的捕快都该来了。
图柏心想,“我怎么会去打扰他,我心疼还来不及呢,打坐这么长时间不会腿疼吗。”
他算了下时间,看天边亮起灰蓝的天光,将手里的卷宗放下,道了声有事,就匆匆出去了。
袅袅檀香渐渐散尽风中,千梵睁开眼,还未动,就听见门被轻轻敲响了。
“我来送饭。”
图柏把时间掐的分毫不差,没打扰他晨课禅修,也没让他修完结束就饿肚子。
千梵低头看着手里的佛珠,其实他早些察觉到这人来过了,却不知为何又悄无声息离开了,他缓缓拨动手里的佛珠,起身开门。
“饿了吗。”图柏端着盘子里清淡的素斋,笑着看他。
千梵眨眨眼,老实道,“饿了。”
“那来吃吧,不知道是否合你的胃口,若是不喜欢,我再去取一份。”图柏走进屋子,与千梵擦身而过,嗅到他浅绿色裟衣上的淡淡檀香。
“多谢图施主。”千梵入座,修长的手取过筷箸。
他吃饭也是温雅安静,但又不慢条斯理让人觉得着急。图柏撑着脸,直勾勾坐在桌子对面瞧着他,一边瞧,一边心想,“吃饭的样子我也喜欢。”
千梵用了几口,抬起眸,就见对面一双狭长带笑的眼睛直不愣登看着自己,他脸皮薄,被图柏看的不大好意思,低头看了看自己,“可是贫僧有何不妥?”
图柏摇头,依旧目不转睛,想说没有不妥之处,就是特好看,他看了欢喜,就想多看,但顾忌到对面的人即是僧侣又是男子,说出这种话怕是不当,只好收敛了下自己的眸光。
“佛刹还未建成,要你在此委屈几日了,后院来的人不多,还称得上清净,若是有哪里住的不习惯,你尽管说。”图柏道。
如果他那兔子窝能进人的话,他更想将千梵请到自己家里,每日就这么看一眼,自己也能高兴一整日。
“出家人不重容身之地,施主无需为了贫僧cao劳。”千梵道。
图柏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我愿意,但又憋回去了,“好,那你用膳,我先下去了。”
“施主且慢。”
图柏回头。
千梵犹豫了下,半晌后,缠着红檀珠的双手合十,轻声道,“图施主,贫僧有个不情之请。”
“你讲。”
千梵颔首,走到窗口望着外面碧色碗莲,“当年贫僧所救之人曾因爱慕祝小侯爷才会到他身边,如今她已身死,贫僧想代她问过,究竟为何才毁她至此。”
提起那个以虐杀为乐的人,图柏眼里闪过杀意,不过被他极快收敛起来,站起来说,“可以,但你怕是问不出什么了。”
千梵惊讶,不解他是何意,直到进了幽暗的衙门地牢,见到那恶鬼之后,他才恍然明白。
祝小侯爷名祝鸿,天生一张艳丽到刻薄的容貌,此时狼狈倚在昏暗的牢狱中仍旧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看见图柏,他手扣住牢门,狞声道,“等我出去了,我要将你剥骨削皮,挖掉你的舌头塞进你的喉咙里让你叫不出来。再剖开你的肚子,掏出一截肠子,让狗从外面开始吃,哈,你会看着自己的脾肾被狗一点点吃掉,求着本侯爷让你去死,是不是很刺激,如果你能听懂本侯爷的话,现在就将我放出来!”
图柏蹲下来,勾唇笑道,“看来你很是满意这个死法,你若是求求我,我倒愿意满足你,不过在下养的狗不知道吃不吃猪狗不如的东西,还望小侯爷帮在下验证验证了。”
祝小侯爷脸色一白,他杀人杀的是很快活,自己却怕死的厉害,对面的人眼看笑着,眼里的寒光却仿佛化作刀子,将他剐掉了一层皮。
他怪叫着抱住自己,“我爹会来救我的,本侯出去一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图柏站起来,淡淡道,“不如我们走着瞧。”他说完,想起那人还在身后,神情变了下,抿了抿唇,有点不敢回头去看千梵,怕自己刚刚说的隔意着他了,后悔不该将他带到这种恶心的畜生面前。
千梵神色一如往常般的沉静,微微垂眸,凝望着昏暗地牢里的祝鸿,“小侯爷,你记得莹诺吗?”
祝鸿满脸轻蔑,“不认识,你又是谁?”
牢狱里烛火簌簌亮着,照明千梵半张脸,他站在光晕中裟衣披肩,宛如神佛。
“被你用硫水毁了容貌的女子,你可又记得?”
祝鸿想了想,抬起下巴,傲然道,“那个贱人,自然记得,如果不是她逃走了,本侯爷又怎么会被送离王城。那贱人还没死?”
千梵垂着长长的眼睫,“她死了。”
死的凄惨又痛苦。
祝鸿笑起来,将自己的脸挤在牢门上,细长的眼里闪着幽光,“怎么,你心疼了?看来你也不是个正经的和尚。”他语气龌龊道,“她都那鬼模样了,你也能看得上,是不是还——”
祝鸿话说一半,被一阵劲风狠狠抽了起来,迎头撞在了墙上。
千梵讶然转身,“图施主?”
图柏活动了下手腕,看着祝鸿顺着墙壁摔在一滩恶水上半天爬不起来。
他眨眨眼,拽住千梵的一点裟衣,“没事没事,他嘴痒,我手痒。”眼巴巴瞅着千梵,“我们快出去吧,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
千梵被他轻轻扯了两步带了出去。牢房外阳光明媚,清风拂面,挥散了牢房里的晦暗和y-in沉。
“你笑了?真好看。”图柏感叹,手里捏的那点裟衣往手心紧了紧,探长身子竟慢慢凑了过去,在后者露出惊愕的目光时,捏掉了他衣袍角的一根杂Cao。
千梵眨了下眼,“谢谢。”
图柏拍拍手,“别客气,走吧,回去问问杜大人案子什么时候开审,等不及要剁了那畜生了。”
他说完,顿了下,认真道,“我是不是不能在禅师面前说这种话,呸呸,你就当我没说过,以后我改。”
千梵觉得这人率x_ing的厉害,笑着摇了摇头,“无碍。”
回衙门的路有些偏,路上来往的人不多,图柏衣冠禽兽了没两天,走路又开始懒懒散散起来,随手扯跟柳叶放在唇边,吹了两声乡野小调,眯着眼晒太阳。
千梵看他这散漫自在的模样,好似舒坦到了极致。
图柏晃晃悠悠一转头,心里哎了一声,脸上跟变戏法一样,瞬间收起了四五不着调的模样,挂上一副正人君子嘴脸。
他在心里骂道,“一晒太阳就忘形。”眼风扫到路边青Cao地里一团一团凑在一起晒着阳光睡的香甜的白兔子,又想,“兔子不都这样,这也不能怪我不是。”
第7章 人皮山匪(七)
闲来无事,他又想跟身旁的僧侣搭话,“祝鸿这东西不算人,说的话跟放…咳,那啥一样,你别往心里去。”
千梵拨弄着手里的佛珠,“贫僧知道,只是替莹诺姑娘可惜。”
“介意和我说说她吗。”图柏把树叶扔了,拍了拍衣袖的碎叶子,和他并肩而行,远远望着伫立在晴空下的灰色城墙。
千梵手指停了,目光里有种辽远的静色,“她伤的很重,连汤药都咽不下去,但只要药放到她唇边,她就和着血沫全部喝下。”
刚见她时,佛寺里的小和尚被吓哭了好几个,她几乎不成人形,浑身布满了惨不忍睹的焦黑色血疤,身上的皮肤好像碰一下都能剥落下来露出惨白的骨r_ou_。
千梵察觉她一息尚存,就将人带回去用空心Cao杆渡药。她活着比死了还痛苦,怕是任何人都忍受不了这种折磨,甚至有寺里的香客劝他们就这样算了吧,给她解脱吧,可她却固执用微弱的呼吸挣扎着,要活下去。
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莹诺,是她在吞了七天的血沫和药汁后终于能含糊说话时告诉千梵的。她声音早已经被坏透了,哑不成声趴在千梵手上,用血r_ou_模糊的声音对千梵说,她苟且了这几日,是为了告诉他们,恶鬼还在人间。
千梵,“我答应她,会找到那个人,会不让他再伤害其他人,她这才终于不再撑下去了,在我怀里闭上了眼。”
他清俊的眉间凝起,微微侧头看着图柏,“她为了这几句话承受了常人所不能及的痛楚,纵然身心俱毁,却只字未提自己的锥心泣血的仇恨,如此之人,上天待她过于残酷了。”
他说着仿佛也感受到了莹诺的疼痛,眉间拢着深深地沟壑,图柏想起昏暗茅Cao屋里与人皮相伴而活的芸娘,缩在袖口的手倏的收紧了,一股怒火涌上胸口。
图柏强忍着自己现在就冲回去剁了祝鸿的冲动,兀自平静了半晌,终于缓缓叹了声,“好姑娘。”
千梵双手合十,念了句佛语。
二人回去时,从王城来的钦差也携皇帝旨意来到了洛安城。
两道皇旨,一令洛安城知府杜云全权负责丰阳山山匪及祝鸿小侯爷的案子,要其秉公执法不得徇私情,二令洛安城五县十镇大小官员配合王城匠师修建锦明佛寺,怀慈悲之心,奉佛于上,祈风调雨顺,百姓康乐。
钦差走后,杜云端着两道圣旨激动的双腿打颤。
图柏道,“你们猜他高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