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已有人认出他,惊呼道:“林渡之!”
谁也没料到这个变故,顷刻间人声鼎沸。
“真的是他,南山榜首林渡之!”
“他为什么会来?”
报名处师兄愣怔着,林渡之便拾起笔,极快写下一行字。
“现在,我们有四个人了。”
他如是说道。
话音刚落,更漏已尽。
钟声回荡,整齐的脚步声响起,人群后方一阵s_ao动,众学子忙不迭让路行礼。
黑衣督查队行列整齐,浩浩荡荡闯入广场。
隔着人海,程千仞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院判大人。
前有八人开道,后有十六人随侍。身姿颀长,腰间配刀,黑袍无纹无饰,翻飞广袖像一片浓重夜色。
仿佛因为他的到来,青天烈日都蒙上y-in影。
那人大步流星,倏忽即至眼前,程千仞未看清他面容,便随众人低头行礼。
酉时,哐当一声,尘埃飞扬,殿门大开。
督查队中四位把守殿门口,其余随院判向殿上首座走去。
在院判的威盛气势下,场间鸦雀无声,学子们自发排队,敛袖鱼贯入殿。没人再顾及刚才的闹剧。
钟天瑜等人不是参赛者,呆立在石阶下。无数人从他们面前匆匆走过。
形势陡变,期望落空,郁怒到极致,反而平静下来。他终于说出计划已久的事:“双院斗法复试前,旧人故友齐聚南央,大家打一场马球怎么样?你敢来吗?见见老朋友,叙叙旧。”
北地开阔,皇都郊外马场遍布,王孙公子们没有不会打马球的。只是花间湖主在时,没人敢说比他打的好。
“有何不可?”顾雪绛目不斜视路过他。
徐冉顿觉扬眉吐气,轻哼一声,举步进殿。
殿内y-in凉,站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程千仞压低声音问顾二:“你现在能骑马吗?”
顾二低声答:“当然不能。先答应下来,起码他在打马球之前不会找事。再说了,南央夏秋多雨,校场泥泞,怎么跑马?”
程千仞:“……”服气。
院判大人高坐首位,几位督查队长站在他身侧。有执事奉上报名薄,院判略扫一眼:“偶数,很好,首局无人轮空。”
他声音低沉,虽然不大,却奇异地传遍整个殿宇,使人精神为之一振。
程千仞终于看清他的面容,剑眉星眸,五官线条凌厉至极。
在很多人的想象中,这位执掌学院一切法度的大人物,该是中年或老年模样。今天驾临恢弘的勤学殿,会为他们讲解比赛注意事项,威严而慈爱地鼓励他们——“孩子们,我为你们感到骄傲,南渊明日的荣光,将由你们铸造。”
但现实残酷,楚岚川只是冷冷扫过众人,摆摆手,便有督查队员下阶发放册子。
“规则章程发下去,自己看。看不懂,就不用参赛了。”
他目光如刀,许多学生低下头去。程千仞觉得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在场各位,全是垃圾”。
小册厚约两指,蝇头小楷事无巨细,徐冉拿到手里也懒得翻,忽见一位督查队员面熟:“程三,这不是没收我们三十两的队长吗?” 三十两是她打赢钟十六的彩头,血汗钱。
“嗯。”程千仞一怔:“今天钟十六没来?”
“来了,站在钟天瑜那群人身后,抱着凛霜剑。”顾雪绛有点想笑:“他个子比较低,被挡住了。”
林渡之迟疑道:“是不是一位目光呆滞,脸色苍白的少年?他不对劲……”
低语未完,恰逢院判眼刀扫来,周遭一静,几人连忙闭口。
“前期是小队赛。决赛是单人赛。其他不说了,抽签吧。”楚岚川翻阅报名薄,忽道:“这次我们倒着来。”
众学子困惑不解,却没人多问。全院规矩都是院判定下的,别说他想倒着抽,就算躺着抽、跪着抽、边跳舞边抽,谁敢说不行?
殿内落针可闻。只听见执事高声唱念:“最后一队,第一百零二队派人抽签——”
徐冉轻扯程千仞衣袖:“为什么大家都看我们?”
程千仞:“……因为我们就是最后一队。”
他看向朋友们,徐冉还没反应过来,眨着大眼睛,顾二今天发冠未束,衣衫不整,林渡之神色冷漠眉眼低垂,但是耳尖红了,明显是害羞,想装没听见。
程千仞只得掸掸衣袍,走出人群,拾阶而上。
南渊大小赛事,需要抽签的地方不少,早有人捧来白玉签筒,放在院判面前的鎏金案上。
以往需要再费点手段才能开始,此时却不必。一位大修行者坐镇,远比任何防作弊阵法都管用。
万千目光如有实质,程千仞飞快摸出一支白玉签,低头一看:“十六。”
刚还在说钟十六,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验签的督查队员朗声道:“第一百零二队对阵第十六队,第一日,辰时甲场,文试场地栖凤格,武试场地骑s_h_è 场西区。”
立刻有执事奋笔疾书,抄录下来。今日之后,抽签结果会贴在学院各处,公示于众。
程千仞步履匆匆,台阶下到一半,身后院判的声音沉沉响起:“抽完签就走,别留下占地方。”
南渊四傻与被抽到的第十六队出去了。
一炷香后,每个走出殿门的学子,都对殿内人报以深切同情。没有昏暗空阔的大殿,威势逼人的院判,才知空气清新,生命美好。
***
黄昏时起风了,暑气渐退,风里吹来太液池的水汽与荷花香。
晚霞漫天,学院行人渐少,石板路被镀上一层浅金色。
程千仞知道前几日小鹿与顾二吵架的事,因为又在树林见其晨读。有时遇见来找他对招的徐冉,三人聚在一起说话,只字不提顾雪绛。与顾二吃饭时,也不提林鹿。
所以他没想到林渡之今天会来。
程千仞恳切道:“谢谢你。”
林渡之有点不好意思:“嗯……不用。”
徐冉拍他肩膀:“渡啊,你太仗义了!”
只有顾雪绛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程千仞觉得,这两人需要一点时间。朋友之间,把话说开就好了。于是他冲徐冉招招手:“骑s_h_è 场过两招?走不走?”
“走啊!谁怕谁!”
剩下两人一路无话。
晚风里,霞光渐渐被西天墨蓝浸染,一轮浅淡月影,悄然挂上柳梢。
蝉鸣鸟叫渐少,没有白日的燥热拥堵,南渊学院像位卸下浓妆的跋扈美人,露出沉静温柔的本来面目。
远近灯火次第亮起,无数回廊楼阁笼罩在暖黄光晕中,熠熠生辉。
或许是走了很久心神放松,或许是夏夜晚风清爽宜人,林渡之很自然地就开口说话了。
他发现不需要做什么准备,不需要勇气,清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并不困难。
“你的问题,我依然无法回答,因为我不使刀。”
“但我们可以想其他办法。我不会不管你的。”
顾雪绛停下脚步,看着他,忽然张开双臂:“对不起,谢谢你。”
林渡之蓦然一惊,浑身紧绷。小心翼翼收起差点爆发的威压,一动不动任他抱着。
第40章 为了银子,为了宅院
顾雪绛与林渡之和好后, 南渊四傻聚在一起商量比赛安排。人手一本昨天领的册子。
程千仞原本打算在飞凤楼定个雅间, 后来想了想,还是去西市买菜沽酒, 回家下厨。林鹿比较害羞, 大概不愿意在人多的地方说话, 家里总比外面清净自在。
坐在熟悉的小院,吃到久违的家常菜, 红烧r_ou_还是那个味道, 徐冉很感动:“锅里还有米吗?”
程千仞点头:“我给你舀去。”逐流的做饭手艺是他教的,菜式味道当然一样。
顾二愁啊:“你看她这个样子, 猴年马月能辟谷。”
林渡之正在吃清炒菜心。他住在学院里, 大灶人多, 自己又不会做饭,索x_ing省了吃饭。但不用进食并非不能进食,他现在觉得,跟大家一起吃饭, 也挺有意思。
原来这就是有朋友的感觉。
夏夜小院宁和静谧, Cao木清香伴着清脆虫鸣, 在微凉的夜风中回荡,头顶星河明亮而深邃。
酒足饭饱,杯盘狼藉,徐冉忽然问:“今天轮到谁洗碗?”
程千仞今晚高兴,给自己倒满酒碗,慢慢喝着:“这次是正式欢迎林师兄加入我们, 总不能他洗,我做饭辛苦,不用洗。你俩看着办吧。”
顾雪绛瘫在椅子上瞧徐冉:“当然谁吃最多谁洗。”
徐冉打死不干:“咱俩抓阄,猜拳也行!”
习惯x_ing坑对方洗碗,做来熟门熟路。
林渡之忍不住笑:“你们以前经常来千仞家吃饭吗?都是他做?”看惯程千仞练剑的样子,怎么都跟做饭搭不上。
猜拳的两人想起逐流,气氛一时静默。
程千仞闻言又喝一碗酒:“从前是我弟弟下厨,大家一起吃。后来他家人寻来,我把他送走了。我们就开始下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