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虫爬行的沙沙声逼近。
玄虚已经看见拐角处蔓延过来的黑潮了,忙一把将小和尚拽进来,又搭把手去拉大和尚。大和尚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没去接玄虚的手,反而在原地蹦了蹦,一脚点地跳了上来。
大和尚身体肥胖,一进来就将整个洞口堵了个严实。
“快走!”
大和尚催促着,推了玄虚和小和尚一把,将两人往盗洞内送了几分,然后立即反身抖开一卷闪着淡金光芒的经文,封在了洞口。
黑色的蚂蚁已经密密麻麻扑了上来,都是个头极大的食人蚁,使劲冲撞着那片经文。
玄虚见状,甩袖抛过去几点蓝色粉末,“走了!”
也是共处了一两日,彼此都有了默契。玄虚这一声一出口,大和尚立即向前爬,不再犹豫。
三人快速在盗洞内爬动,身后猛然一震,一声闷响传来,头顶沙石砸落,洞口也在这一声爆炸中被彻底堵死了。
盗洞幽暗狭长。
玄虚蜷缩着身体飞快向前爬,没多久就看到一点亮光,洞口也开阔了点。
但他没急着出去,而是在洞内打量了一会儿。免得再像方才一样,一出盗洞,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一大群虫子穷追不舍。
“没什么动静吧?”大和尚凑上来问道。
玄虚咂巴了下嘴,率先跳了出去。
这处墓道比较奇特。
与其说是墓道,不如说是桥。
一条又一条石桥交错纵横,底下是高大的石柱支撑,向下望,只有幽深无尽的漆黑,有丝丝寒意从下吹上来,刮得人脊背生凉。
桥面只有两尺宽,除此外就是万丈深渊,一掉下去,绝对粉身碎骨。
“这……往哪儿走啊?”
他们之前就是被机关送到这里,眼前迷宫一般的乱桥困了他们数个时辰,无论怎么走都是断路,无奈之下,他们选择才从盗洞去找另一条路的。
“山重水复疑无路,之后,便许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大和尚道,“玄虚道长,无须焦急,我等也是劳累到现在,不如静下心来先歇一歇,再从长计议。”
“也只能如此了。”玄虚无奈道。
大和尚带着小和尚在靠岩壁的背风一面坐下来,分吃干粮。玄虚就在他们旁边,很是臭讲究地用拂尘扫了扫地,慢腾腾坐下。
“道长,你们放心睡吧,”大和尚将自己的袈裟脱下来,盖在他沉默寡言的小徒弟身上,安抚般拍了拍他的头,道,“贫僧守着,过会儿再叫你们。”
一坐下来,玄虚才发觉自己累得真是几乎散架,疲惫上涌,便也没客气,点了点头:“等会儿大师你叫贫道,贫道起来守着。”
大和尚点了头,玄虚才放心地合上眼。
他心里不禁有几分庆幸。
自己运气还真是好。虽然制造爆炸的时候失误了,致使自己和顾惊寒容斐失散了,但至少没落到敌人手里去。看那几个满脸横r_ou_的,就是不好相与的角色,铁定少不了一顿揍,还会被扔出去当炮灰。
而和这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在一起则不同了。
他们三人都不是什么争强好胜的贪婪x_ing子,不拿东西不坏棺木,行事谨慎,绝不好奇。或许真是道祖佛祖保佑,进来到现在,最险的一次也不过是几张符就可以解决的一次诈尸。
这让玄虚产生了点疑惑,自家师叔算一卦都要身亡的岐山血墓,就这么简单?
心里含糊想着,玄虚脑袋昏沉,不由睡了过去。
深渊中而来的丰盛嘶吼呼啸。
玄虚睡了似乎没多久,心头却倏忽一紧,醒了。他没有立刻睁眼,而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
袖内烫得吓人,他悄悄挪动手指摸了摸,正是那块奉阳观的至宝定风波在发热。
是有什么大邪之物在附近吗?
玄虚小心翼翼睁开眼,正要伸手去摇离他不算太远的大和尚,却忽然发现,侧对着他坐着的大和尚似乎有些不对。
大和尚笑眯眯的面容有些僵硬,仿佛画上去一般,眼瞳的颜色晕染到了脸颊上,一片漆黑。他肥胖的身体在缓缓变瘦,或者说,他整个人是在慢慢变瘪。由一具浑圆而立体的人体,变成了一张单薄的画皮。
玄虚浑身僵成了石头,几乎面如土色。
若不是一直以来他也算是跟许多妖魔鬼怪打过交道,心里素质非同常人,恐怕当场就要吓得叫出声来。
眼前一幕着实诡异。
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张皮。而小和尚仍闭着眼,毫无所觉地依偎着这一张皮。玄虚头皮发麻,呼吸缓缓放轻,眼睛只留一道缝隙小心看着,手凑到小和尚身边,随时准备抄起小和尚就跑。
但下一刻,大和尚就又重新鼓了起来。只有数个呼吸,一具缓慢呼吸打坐的活生生的身体就又出现在了眼前。
若不是袖子里的定风波灼烫不消,玄虚甚至要以为刚才是自己做梦还没醒。
一直以来和善可亲的大和尚,竟是一张画皮妖物?怪不得他拒绝自己拉他,外貌可以变,重量却不能,一拉太轻,那不就是露了陷?
玄虚心里念头转着,却闭紧了眼,不敢再看。
自己的斤两自己清楚,单凭自己这三脚猫功夫,绝对拿不下这样的妖物,看来还是要尽快和顾天师会和才对。
这一念头刚落,身下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和轰鸣的巨响。
玄虚佯装被惊醒般,睁开眼飞快弹起身,“怎么了?!”
大和尚也拉起小和尚,就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四顾一番皱眉道:“贫僧也不知。不过这么大动静,似乎是从下方传来。这些石柱在晃动,恐怕支撑不了多久,我们要赶紧离开!”
小和尚抓紧了大和尚的袈裟,眼神胆怯。
“那怎么办?”地震越来越剧烈,玄虚不得不扶住岩壁。
他也感觉到了脚下的晃动,不远处已经有石柱开始坍塌了,桥面断裂,不断砸入深渊。
大和尚神色一肃,当即道:“回盗洞!”
然而已经迟了。
方才的震动已经让碎石落下,堵死了洞口,根本进不去。
无路可走。
玄虚下意识和大和尚对视一眼,看见那双黑色的眼睛便陡然想起刚才的画皮来,立刻转开了眼,飞快扫视一圈,一咬牙,冲上了交错的石桥。
他摸了摸袖内毫无动静的定风波,大喊道:“定风波有反应!这边!”
地动山摇。
整个岐山似乎都在震动,犹如一场席卷全城的地动。
老百姓们四处奔走,熟门熟路地蹲进自己家的防震小堡垒里。有颤巍巍的老人被搀进来,一边走一边回头望着不远处岐山的山顶,叹息道:“到今天,已经有一千年了吗……”
地下河底。
汉白玉石台纹丝不动,周遭的河水却在猛烈翻滚。
“怎么会这样?”
容斐眉头一压,捏紧了手里的木牌。
在他手里,本来普普通通的空白木牌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小篆“封”字,一笔一画落下,宛如有人隔空书就,黑墨凝然。
顾惊寒将他拉近,以防不测,道:“像是地动。或与这块木牌有关。”
容斐一怔:“那这……”
顾惊寒将那木牌接过来,篆字并未消失,周遭的震动越来越剧烈,也没有停止的迹象,证明这或许有关,但可能只是一个触动。
“你说你看不见旁边这一黑一白两具棺椁,只能看到这双悬空漂浮的绣花鞋?”
顾惊寒凝眉,他沉思片刻,突然道,“我想我明白了。是y-in眼。”
容斐一点即透,恍然道:“是从调香师那儿找回来的那块骨头?那个大师非要执着于寻到y-in眼,难道是进来血墓会有帮助?”
顾惊寒颔首,“能见他人所不能见。或是更多。”
方才容斐和顾惊寒已经互相交换了彼此这一段分散时间的经历,容斐自然也想起来之前顾惊寒经历的幻象。真或假,并不确定。
“那你能看见的这两具棺材,有什么异样?”容斐问。
顾惊寒摇摇头:“黑色是空的,有这块木牌,白色关着……”
视线随着话语转动,顾惊寒看向白木棺的刹那,声音戛然一止。
“别动!”
顾惊寒猛然抱住容斐,急速后退。
但就在同时,原本紧闭的白木棺咔咔一阵,轰然翻开。
一股巨大的吸力从中传来,完全是人力无法抵抗的,顾惊寒抱得容斐极紧,几乎要嵌进骨子里,但仍是被这股吸力拉开,先后吸了进去。
白木棺内如同一个无底洞,将两人吸走后,整个汉白玉撑起的法阵空间也被完全扭曲,轰然碎裂。
河水倒灌而入。
白木棺的吸力却渐渐减弱,掀开的棺材盖轰地一声,自己合上了。
震动慢慢停止,整个地下河却如同血管一般,汩汩泵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然复活,正在苏醒。
冲撞与拉扯。
急速下坠中,容斐极力向后,妄图抵抗这股吸力,去抓住顾惊寒。才刚见面就又要分散,那可真是太cao蛋了。
突然,无尽飞掠的黑暗中,一点金芒从容斐的胸前亮起,飞快抽成一根细长的金线,延伸向远处。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出现在金线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