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笑着,云静口中涌出黑血,嗓子一梗,便没了气息。
者字木然被揽着落到岸边,怔怔转身,似哭似笑:“怎、怎么会……怎么会是你……你骗我……”
“他没有骗你。”
云静身死,白骨荆棘碎裂,顾惊寒击碎阵法出来,看向者字身前的云璋,或者说,玄虚。
玄虚仍是那副平常的相貌打扮,但气质却变得迥然不同。如被泉水冲刷过般,那股子吊儿郎当的气质洗净了,便显出卓然超脱的清冷之意。即便他的相貌与当年的云璋没有半分相似,但气质,乃至气息,却是一般无二。
“若我猜得不错,当年云璋的魂魄,应当是分作了三部分。”
顾惊寒淡声道,“一大半进入了y-in阳碟,沉睡被封,另有两缕,一缕进了忘川蕴养,转世成了玄虚,一缕进入骨灰盒,封成列字。”
玄虚看向顾惊寒,露出一个温和恭谨的笑:“师伯所言不错。”
顾惊寒一怔,容斐眉心狠狠一跳:“师伯?”
“此事说来话长,”玄虚温声道,“待我先解决了阿扬的事,再与师伯解释。还望师伯见谅。”
说罢,玄虚突然伸手抱住面前的者字,者字一僵,似要挣扎,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埋头死死抱住了玄虚,浑身颤抖。
“阿扬,没有多少时候了,和我一起等,好吗?”玄虚温柔地揉了揉者字的头发,轻声道。
“你……你还信他们!”者字声音微颤。
玄虚笑了笑:“就当陪陪我。这么多年,我很想你。”
者字浑身的戾气轻而易举就被最后这轻飘飘的两字击碎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玄虚垂头轻轻吻了吻者字的唇角,与他额头相抵,眉心相对,轻声念了一句模糊的咒语。旋即,者字周身的黑气轰然一散,他的神色变得有些空洞,呆呆地被玄虚抱住。
抱起者字,玄虚的手掌按在河面上,往下一沉,便有被者字舍弃的尸身和一副白玉棺椁从水中升了上来。
玄虚将者字和尸身都放入棺椁内,却没有合上棺材盖,而是转身来到顾惊寒面前。
“你也在等这一世。”顾惊寒突然道。
玄虚一怔,笑了起来:“我们都在等这一世。”他看了眼容斐,“师伯,我可以和您单独谈谈吗?”
容斐眼神一冷,紧盯着玄虚,但却没有反对。
顾惊寒皱眉,本想拒绝,但在看到玄虚的眼神时,他却从其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不同。这点不同让他神色一动,点了头。
两人横渡河面,绕到了对岸。
顾惊寒对容斐点了点头,看向玄虚:“说吧。”
玄虚默然片刻,沉声道:“师伯,我们都骗了您。可以说,这是一场弥天大谎,但真相本不该由我来告诉您。可是如今阿扬已经被蛊惑,做下了错事,恐怕未来的一切,已经变了。”
他将手里的y-in阳碟递向顾惊寒,道:“物归原主。”
顾惊寒却没有接,他的视线冰冷中带着几分恍然,紧紧盯着玄虚,声音沉冷道:“你究竟是谁?”
玄虚笑了笑,手指屈起,在y-in阳碟上轻轻一弹。
一行金色小字如光影剥离般,从y-in阳碟的中心浮起——
九月十八,斐生辰,寒赠。
这行字出现的刹那,四周景象轰然碎裂,如被时空浪潮卷席,刹那间空黑一片。而这空黑只有一瞬,如一块巨大的幕布般,很快便被添上其它颜色。
就如者字曾让顾惊寒和容斐进入的梦境一般,这是另一个人的梦境。
周遭喧闹的人声渐渐生动起来。
这是一条古时繁华的长街,摊贩众多,店铺林立,百姓们摩肩接踵,穿梭在吆喝声和笑闹声中,一派和乐。
“哎,瞎子,你给少爷我算算今日财运如何。算得不准,本少爷就将你抢回去做媳妇!”
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嚣张恣意,清越动人。
顾惊寒瞳孔一缩,蓦然转身。
玄衣少年手执一根火红色的长鞭,随手挽着,浓艳而锋利的眉目间流淌着促狭的笑意。他无所顾忌地一脚踩在一个算命摊位上,扬着眉,眯着桃花眼,盯着面前的人。
是容斐。
顾惊寒一怔,倏地看向那位算命的摊主。
素白道袍,面容冰冷,一条白缎束在脑后,蒙了眼,竟和他的五官一般无二。
这是……他和容斐的前世?
第54章 妄想
听见面前传来的声音,年轻俊美的道士手一抖。
几枚铜钱倏地摔落。
他的脸上似有悲喜难言的愕然一闪而没,很快被收敛干净。然后他循着声,微抬起头来。
年轻道士肩若刀削,背似竹松,即便只是坐在一块灰扑扑的粗糙麻布上,仍有清正端谨的出尘之意,与周围乱糟糟的闹市迥然不同,却又融入得毫无排斥,自然而然。
时值晌午。
漫s_h_è 的炽烈日光令人眩目,散乱地落在道士清逸的侧脸,和淡漠不动的唇角上。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冷而清淡:“那便抢吧。”
玄衣少年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算得不准,本少爷就将你抢回去做媳妇!
那便抢吧。
横行霸道惯了,容少爷没成想,头一次无师自通调戏人,就遇上了个不一样路数的,竟然敢翻过来挑衅他。
他怔怔盯了道士那两片削薄的唇许久,才偏头掩住泛红的耳根,恼怒地一甩鞭子,骂了句:“扫兴。”
撂了话,容斐转身便走。
年轻道士似没有听见一般,慢慢将摊子上的铜钱一枚一枚捡起来,收进随身的布袋。
不过几个呼吸,少年的声音便又在头顶响起,“话……是你允了的,就是反悔了,本少爷也绝不会放人,你记清楚了!”
然后手腕便是一紧。
满脸通红的少年揪起长鞭一头,抓着道士的手臂结结实实绑上,又把算命摊上的东西囫囵一卷背起来,拽着眼盲的道士挤开熙熙攘攘的人群。
表情凶狠不耐,但身体却不着痕迹地护着身后那个比他高了半个头的人。
“道长,你不是出家人吗,怎么给我做媳妇啊?你该不会是诓我的吧?”
“哎,我真是长青山上的山大王,你跟我回去了,就是真的压寨夫人,今晚就要跟我睡一个被窝……道长,你会不会啊?”
“我叫容斐,文采斐然的斐,你叫什么?”
一前一后,不知何时变成了并肩而行,容斐欺负身边人双眼看不见,便放任自己的视线肆无忌惮地肆虐在他的脸上,桃花眼眯着,戏谑玩笑。
“顾惊寒。”年轻道士冷冽的声音突然打断他。
容斐一怔,觉得这三个字熟悉得像针一样扎进了心里,刺得他生疼。但要细想,他却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顾惊寒忽然抬手。
容斐握着鞭子的手一紧,一咬牙正要动作,却见顾惊寒摸上了手臂上缠着的鞭子,淡淡道:“松了。”
然后修长的手指一动,将束缚自己的鞭子捆得更结实了几分。
兴许是头一遭见着被抢还这般积极的,容斐眼睛一弯,笑了起来,少年清冽的气息停在顾惊寒身前寸许:“寒哥哥,我真有点喜欢你。”
午后日光散漫。
玄衣少年就这样带着年轻道士出了城,一路不紧不慢地走,从官道下了羊肠小道,最后迎着黄昏的袅袅炊烟,路过一座村子。
正是结束了一天耕种,回家的时候,田间地头的农汉村妇纷纷和少年打着招呼,野菜j-i蛋一小筐一小筐地往少年怀里塞,还有夹袄布鞋穿c-h-a其中。
“李婶儿,真不用,我还有衣服穿呢,您省着给大牛做衣裳,大牛这几天不是要相媳妇儿吗?”
容斐像个蜗牛般背了一后背,手忙脚乱地推拒。
“山寨里一群大老爷们,懂个什么,你看你衣裳都短了多少了,婶子给你的,拿着就是!”农妇又给他塞了一双布鞋,絮絮叨叨地,“你看你山上又来了新人,这点东西哪够用……”
容斐拉着顾惊寒落荒而逃。
两人从村民中脱身时天色已经暗了,到上了山,进了山寨里,已是四下漆黑一片,星月高悬。
山寨大门开着,一群老弱病残迎出来,卸下容斐满身的东西,不由分说地拉着两人去吃饭。
一串小孩子跟小豆丁一样蹭在顾惊寒的腿边,将攒下的糖豆和碎糕分给他。
“大哥哥,你也在山下吃了很多苦吧?”
小孩踮起脚,伸长了手够着拍顾惊寒的肩,“没事了,到了寨子里,就不用吃苦了,容少对咱们可好了!”
顾惊寒接了一颗糖豆,默然不语。
好像就真是来给容小霸王做压寨夫人一般,顾惊寒留在了这座山寨,没有下山。
山寨里几乎没有青壮年,小孩子和老人最喜欢做着活儿说话,没几日,顾惊寒便将容斐的家底儿听了个一清二楚。
容少爷在几年前确实是个少爷,名将之后。但后来祖辈蒙冤,战死沙场,家道中落,亲朋散尽,小少爷孤苦无依,游荡了许久,终于一咬牙,抄起鞭子上山当了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