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连长,旅长找您有事儿。”
吴哲也正好说渴了,便一拍手:“行吧,今天就先讲到这儿,解散。不同班级在各自排长班长的指挥下返回宿舍。”
“什么事儿啊?”他轻声问小李。
小李快哭出来了:“去了就知道了,反正,我会想你的。”吴连长年轻聪明,长得好看,性格也和善,没有很多长官的老兵油子气,在年轻的士兵中间他的人缘很好。
吴哲急了:“瞧你,说得跟我快挂了似的。”
小李扑哧一声:“别说我吓唬你啊,要真去了,和挂了也就差不多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
旅部门口,那辆一眼就可以看出不属于营地的越野车扎眼得很。驾驶座上,一手闲闲耷拉在窗外,正微眯着眼吞云吐雾的男人,比他的车更扎眼。
吴哲本就是个好奇心强的人,不由自主就盯着他看起来。上校,陆军,五官坚毅,瞧不出年纪,乍一眼只有三十来岁,气势上又显出四十岁才有的成熟历练。身材瘦高挺拔,双手骨节分明,手背青筋微起,即使在这样放松的时刻也能显出跃跃欲试的力量。
铁路若有所觉,倏然睁开眼,薄薄的眼皮掀起,两道目光像狙击子弹一样射出。吴哲心中的人物素描刚画到一半,只感觉自己在他的回视中回到了枪声不绝的演习场,空包弹在不到三米的近距离处打中他的胸口肋骨,一阵重重的闷痛,让他一瞬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铁路打开车门,走下来:“聊两句?”
小李拉着吴哲就要跑:“我们旅长还等着呢。”
“立定!”
那人一声令下,小李和吴哲只好立定,给他行礼。这就是军队,官大一级压死人不再是一个形容,而是真真切切的等级压迫。在外面世界里,一个职员敢指着他的老板鼻子骂。但在这里,他们只能服从,绝对的服从。
铁路上下打量着这个只凭履历就让他势在必得的兵。吴哲本人比他想象中更干净,更单纯,这让他立刻废弃了之前准备好的词,转而问:“上过战场吗?”
吴哲结合小李的反应,内心一转,隐隐猜到两分真相,但他不想表示出来,于是含糊回答:“人生处处是战场。”
铁路摇摇头:“我指的是真正的战场,实弹,生命,荣誉,或者没有荣誉。”
吴哲瞳孔剧烈地收缩起来,肾上腺素被这句话激得瞬间飙升到历史最高水平。全省高考理科总分第二的他,难道是为了在演习场上打打空包弹才选择念军校的吗?当然不是。
那时的他像所有中二期的少年人一样,渴望着一些成年人看来可笑至极的东西,比如为“愿为腰下剑,直为斩楼兰”,比如“沙场为国死,马革裹尸还”。
虽然他坚信任何一支部队都在为国家安危起着自己的作用,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和平的年代,绝大多数可能的战斗在政治层面已经消解掉了。始终奔波在战斗一线,为国家抛头颅撒热血的兵种,除了武警,只有传闻中的特种兵,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那种特种兵。
这位上校,就是其中的一员吗?吴哲下意识咽了一下,他想起对方还在等他的回答,平常心,平常心,他压住体内沸腾的血,尽量平静地说:
“没有,上校。”
铁路将他的反应尽数看在眼里,心底绽开一个微笑,又敲定一个。他用手指掐灭烟蒂,留下最后一句话:“如果不怕死的话,就来我这里试试吧。”
这只是激将法,吴哲对自己说,别上当。
赵旅长苦口婆心:“那鬼地方有什么好的?你的头脑和智慧应该用在更需的地方,何必非得枪林弹雨的跑,退伍的时候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你还得谢天谢地因为至少留条命。”
我不怕死!
这句话差一点点就脱口而出。吴哲苦笑,多蠢的激将法,偏偏对自己就是管用。他开始抑制不住好奇心,那人是瞎猫碰着了死老鼠,还是看透他的性格有的放矢?
如果是后者,这就是特种兵的素质吗?一眼穿心,例不虚发。不不不,不要自己吓自己。人心这么复杂的东西,古往今来谁也不敢说谁看透了,他绝对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赵旅长开始怀柔:“你自己带的那些兵,你舍得吗?这个兵营你住了两年,你舍得吗?通信营就等着你们这些人才更新换代,你这一走我们旅的技术改革怎么办?”
吴哲:“特种兵也干不了几年呀,我回来以后还给您做技术参谋。”
“滚蛋!”
吴哲终究还是上了离去的直升机,赵旅长的心情糟透了。警务员过来汇报:“报告,张队长来了。”
"哪个张队长?”
警务员轻声道:“蛟龙特战队的张队长。”
赵旅长手一抖,钢笔在文件上划上一道深深的墨水痕迹:“就说我不在。”
话音未落,张队长已经走了进来:“老赵,收到命令了吧,我们队今年也该招人了,你这儿的好苗子不要吝啬啊。”
☆、听说教官杀过人
A大队训练基地里,铁路正在办公室里整理要递交上级的训练计划。一人敲门。
“进来。”
一个懒懒散散的人走进来。他身形没有军人一贯的挺拔,举手投足间一副松垮垮的无赖劲。偏又穿着军装,从领口一路敞开到下摆,袖扣也松着,正经透着股八十年代地痞流氓的精神气儿。
铁路抬头看他:“回来了?参训人员的全部资料已发到你邮箱,看过没有?”
那人挠挠发,好像没睡醒似的,随口应道:“看过了。”
铁路用笔敲着桌上的文件:“标绿色的那几个需要你重点注意,能过尽量过,我们很缺人。”
“知道了。”
他说的是“知道了”,不是“是”。
这并不是说他没有把铁路的话放在心里。他听进去了,也会留心,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还会适当参考这意见。但他并不准备把最终决定权交出,谁走谁留,只有他能定!
铁路不太高兴,但自己挑的下属,再不高兴也得忍着。
那一头,吴哲拎着行囊,站到了A大队基地一角的选训宿舍楼下。
入口处站着几名士兵。他们头戴奔尼帽,身穿迷彩作战服,脚蹬沙色作战靴。看不出军衔,左臂一个图案陌生的臂章。这就是老A的制服吗?帅爆了啊!吴哲确认这不是07常规军服里的任何一款,迷彩的花色有些像阿富汗国民迷彩,也有些像美军的沙漠迷彩。很漂亮,很实用。
远处训练场上的枪炮声不绝于耳。隆隆的炮,哒哒的枪,偶尔“咻”一声尖锐的信号弹声,只凭声音就是一场波澜壮阔的战争戏。吴少校难掩激动之情。海陆的演习频率不低,平时训练弹药也是足够的,但武器配备都是常规款,很难创造出如此丰富的声音。他闻声猜着各种武器的型号类别,很多都是他不熟悉的。
那几人也看到了吴哲,一个手里拿着记名册的走上前来,这人凶气横溢,冷着脸,应付差事般喝道:“姓名?单位?”
吴哲脸上期待的笑容消失了。他仔细看了一下这个人胸口的名牌:齐桓。
齐桓是他们的副教官,规矩又多又严:
“不得使用通讯器材和外界联络;不得私下和其他学员说话;不得和其他基地队员交流”
——这是要封住我们的口耳。
“不得下楼,不得串宿舍,不得随意外出”
——这是要断掉我们的腿。
“不得使用原来姓名,这里只有编号,你的编号39。”
——这是要我们不能做人。
齐桓站在给他准备的房间门口,再次提高音量:“听清楚了吗?”
吴哲面无表情地大声应答:“听清楚了!”
“我再重申一遍,”齐桓目光掠过吴哲,落在屋里的另一个空军中尉身上,“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多大的军官,在这儿,我们大,你们小!都给老子安分点儿!”
齐桓终于走掉了,空军中尉不可思议地看着吴哲:“我靠,他们连对少校都敢这么嚣张!”
吴哲苦笑:“39号,吴哲。”
中尉嘟嘟囔囔地给他敬礼:“你倒适应得快。拓永刚,27号。”
行李都被拿走了,准备留着解闷的kindle和MP3都没有了,拓永刚也一样,而且他一个人闷在屋里的时间更久,憋了一肚子的抱怨。他是伞兵界的兵王,各项全能,几个特种部队都在抢他。铁路邀请得最诚恳,给他留下的印象也最好,所以他来了。但他再没想到,来了之后要面对的是这种待遇。
“不,这不叫待遇,这是待鱼,姜太公钓鱼,等着咱们这些傻逼上钩。”拓永刚为自己这个不怎么好笑的比喻乐了半天。
吴哲站在窗口向下望去,正看到齐桓和楼梯口站岗的人在聊天,姿态轻松,没有半分面对自己时那种令人厌恶的不可一世。
“这不是钓鱼,是杀猪。磨刀霍霍向猪羊,这屠夫在磨刀呢。” 吴哲叹了口气,终于想明白了:就是个下马威啊,怕他们这群军官自以为是,不服从命令。
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宿舍里有四个床位,剩下的两个人也很快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