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涌动的江水也并没有让他轻松多少,层层叠叠的浪头一个接一个往两人头上拍打,冰凉的液体倒灌进口鼻之中,呛得凤齐连眼泪都要流出来,已经酸麻的手臂要不停地拍打水面,躲避被江水冲来的杂物,若是不小心被砸到,头破血流也是难免。
这些痛苦,凤齐能忍,但是他却担忧背上谢琤,谢琤此刻意识全无,他又力单,护不周全,万一不小心让谢琤灌多了江水,堵住喉管,殊为不妙。
又是三炷香的时候过去了,凤齐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这长江浪头湍急迅猛,便是当世诗仙青莲居士也作诗赞过“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虽有夸张,也足见江流凶猛。
两人在江中被冲袭了将近一个时辰,不说千里,百八十里也是有的。
凤齐眼尖,瞧见远处江畔峭壁上有一道裂隙,便使了个巧劲,将舢板卡进裂缝,稳住身形。可惜江浪势头太大,推着两人身影急急往下直奔,虽然有舢板卡在崖壁上,拖缓了这股冲力,只是那舢板在水中泡了太久,木头早就泡软,经不起这股巨大的力道,随即便一折两断。碎裂的木渣弹开,划过凤齐的脸庞,掉入江水之中,倏地,凤齐左颊上出现一道寸长血痕,鲜血随即涌出,覆了半边脸。
眼看两人随即又要被冲走,凤齐眼疾手快,双手扒住裂隙边缘。水流冲击地厉害,凤齐都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扒在石缝上的指头早在冰冷的江水中泡得僵硬,就算是一具尸体,恐怕此时也要比他这十根手指来得柔软。
不能松,绝对不能松。
凤齐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流转,舢板已失,再被激流冲走,当真要十死无生,葬身江底。
不能让谢琤丧命,决不能。谢琤为救自己而来,无论无何,都要保住他。
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而关节惨白,秀气的指尖死死抠住缝隙,有几根手指的指甲甚至因为受不住这股力道而掀翻。血丝顺着手指一滴一滴落在石壁上,这十根手指,治病救人,施针下药,何曾不是一双千金妙手。
十指连心,凤齐疼得眼前一黑。咬紧牙关,知道自己不能晕,他若是晕了,不但谢琤难逃一死,就连他自己的x_ing命,也要喂了河底的鱼类。想到会死,他体内猛然生出一股求生的欲望,让他苦苦撑住。
凤齐拼命睁着眼,盯着裂隙深处,只要熬到水势稍弱,便能爬进里面,一定要撑住。
凤齐自小徘徊在生死边缘,常人都道他x_ing情温和,无争无惧,却不知正是因为多次踏进死关的缘由,恰恰形成了他绝不向任何事物低头认输的个x_ing。
多亏万花的衣裳料子够结实,谢琤被绑在他背上,也未曾被水冲走。就这样被江水死死的冲刷了半个时辰,凤齐才靠着全是伤口和血痕的手指,背着比自己还要重的谢琤,一点一点的爬上江壁那口裂隙。
这道裂隙人口不大,恰恰供一个少年出入,但是越往里走,便会发现地势越来越高,两侧洞壁也越来越大。
凤齐身上背着个人,走不动,只能用手指抓着凹凸不平的石面,再靠着手肘,一寸一寸的往深处爬。裂缝入口六七丈之后,豁然形成一个洞x_u_e,里面黑暗潮s-hi,地势却够高,不用担心江水冲进来。
凤齐趴在地上,一直喘着气,随后将绑在自己和谢琤身上的布条松开。布条吸了水,勒得极紧,凤齐手指全是伤口,一时之间竟然解不开,好在他颇有耐x_ing,并不焦躁,布条最后还是松开了。
谢琤失去固定的力量,从凤齐身上翻下,躺平在石面上。
凤齐四肢早就僵硬无力,来不及抱住他,见他摔了,赶紧趴到他身边,血淋淋的手指不顾疼痛,胡乱地摸着谢琤的手腕,搭上他的脉门。洞x_u_e里黑乌乌的,只有入口处那一丝亮光,凤齐在这片黑暗中,却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皱起了那两道好看的眉。
他被抓去白帝城,身边药石金针等医物都未曾随身带着,只有腰间一个小香囊,驱除蛇蚊等倒是有效。因为身体缘故,他也无法习武,不能运气助谢琤疗伤,而这江边洞x_u_e,哪来Cao药可用。
就算身怀绝顶医术,此刻的凤齐,也只能束手无策。
如果市坊酒楼中那些话本中常常讲到的机缘巧遇能出现就好了,比如某某侠士跌落山崖,寻至一山洞,发现高深武学秘籍,以及各种灵丹妙药……再不济,只要能找到一副金针,凤齐自信手下绝无救不回的人命。
空想终究无用,凤齐又休息了片刻,脱了外衣,撕成布条备用,再将谢琤衣物剥光,用布条固定住他胸口骨折处,稳住浮动的胸壁。
江风自洞x_u_e外呼啸而过,发出呜呜的声音。
s-hi衣服穿在身上,又冷又粘,凤齐索x_ing把衣服一件一件脱了。万花的衣裳出了名的繁复琐碎,等凤齐脱得只剩一条裤子的时候,地上已堆满了黑的紫的白的。
凤齐将两人的衣物拧干水,铺在岩壁凸起处,希望借着吹进来的江风能y-in干衣物。将谢琤衣服抖开的时候,有东西从衣裳里掉出来,凤齐半蹲着在地上摸了许久,才摸到那物,是串珠子。
甫入手凤齐便知道这是自己掉落的佛珠,从不离身,三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摩挲的佛珠。手中握紧佛珠,凤齐转头看向洞x_u_e深处的谢琤,终于开口轻声说了句“多谢”。
也许谢琤只是顺手带着,但是对于凤齐来说,这串佛珠的意义不仅仅是因为长达十年的相伴,还因为这是那个人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即使病痛发作得再厉害,身体再难受,只要摸着这串佛珠,他都能够生出无限的勇气。
江风很大,衣物想必明天就能y-in干,凤齐回了里面,坐到谢琤身边。谢琤平躺在凹凸不平的石面上,凤齐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果然外感发热。他摸着黑,双手将谢琤从头到尾摸了一遍。谢琤身上新伤不多,主要还是胸口那处又裂开了,肋骨折断,加上脱力,若是在万花谷,针石齐下,这些伤病自然不在话下,可是眼前…
凤齐叹了口气,又去外面,将云锦的衣服撕了一大块,浸满江水,用来擦拭谢琤的身体。额头,颈部,腋窝,腹部,鼠蹊,一遍又一遍,直到那浑身滚烫开始消退。
凤齐满头大汗,腹中空空,几乎要叫起来,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已经快一天都没有进食了。他饿着肚子也就算了,可是躺着的这个,却更需要进补。
凤齐凑到谢琤耳畔,低声说着:“谢道长,松松手,借剑一用。”
焚天还死死地握在谢琤手中,他虽然没了意识,却片刻不曾放开手心。
凤齐知道他此刻烧得头晕,未必听得见自己所说的话,却还是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重复。
半晌,一声轻微的金石撞击响起,凤齐道声多谢,从地上捡起焚天。纵使凤齐不会用剑,也知道这是一柄好剑,三尺七寸,剑光如洗。
“且忍耐点,这也是为了救你主人的x_ing命。”凤齐自知用这柄剑去叉鱼堪称暴殄天物,无奈天大地大肚子最大。
所幸焚天的确锋利异常,入水之后,无声无息,只余冰冷剑气,倒让凤齐叉到了几条肥美的鳜鱼,他不禁喜形于色,鳜鱼r_ou_质丰厚,坚实少刺,可补五脏、益脾胃、疗虚损,适用于气血虚弱体质,正适合躺在里面的谢琤。
凤齐靠着逐渐暗下来的天光将鱼简单处理了一下,有一条鱼已经被刺破胆囊,他瞧了一眼,丢回江里,其余三条剖腹去除内脏。提着剑和鱼回了洞x_u_e里面,凤齐将剑放回谢琤手心,感觉他紧绷的身体有了一丝放松。
没有火石,没有调料,这鱼该如何入腹?腹中咕咕之声连连催促,凤齐没奈何,只得用最简单的法子,生吃。他出生豪族,平日虽说不上金樽盛酒,玉盘堆脍,却哪里受过这种罪。生鱼r_ou_腥味扑鼻,光是把它送进口中,便需要极大的耐力,若是有一碟香醋或者生抽,说不定还能视为佳肴。
凤齐皱着眉,将鱼r_ou_在口中嚼烂,右手摸着谢琤的脸,一直摸到谢琤的下巴,然后撬开他的唇齿,将鱼r_ou_糊送进谢琤口中。昏迷的谢琤咽不下食物,凤齐小心翼翼,在不触动他伤口的情况下将谢琤头扶起,靠在自己胸口,然后含了一口水,将水哺入谢琤嘴里。
就这样一口鱼r_ou_,一口用衣服装着的江水,凤齐将一整条鳜鱼送入谢琤腹中。
腹内空空,凤齐看着剩下来的两条鱼,没有半点食欲,满嘴的生腥其实已经让他反胃了,但是身为医者,他当然知道越是身处绝境,越是应该保证自己的身体有足够的力气去面对一切困难。
闭着眼睛,凤齐打算强迫自己吃下这两条鱼,随后突然笑了出声,洞里乌黑一片,闭不闭眼睛,其实都看不见手上的食物。睁开眼,凤齐将鱼r_ou_送入嘴中,脑中想的却是一盘经过绍酒去腥,葱姜调味,鲜美异常的八宝鳜鱼。
等凤齐食不知味的将两条鱼都送入腹中,外面天色早暗了下来,洞口丝毫光线都不见。
凤齐将残余都扔出洞x_u_e,回来再看谢琤,高烧退了,身体还留些低热,他知道这是正常现象,并不留意。壁上铺开的衣服还有水意,不能用来铺垫,凤齐在谢琤身侧躺平,用身体挡住洞口的余风。
夜里风有些凉,凤齐睡了一会便被吹醒,他担忧谢琤身体经不住这股晚风,索x_ing将人小心的抱入自己怀中。
肌肤贴r_ou_,裸身相交。
谢琤的身体散发着热意,抱着极为舒服,凤齐几乎舍不得放开,所幸,此刻也不能放开。摸着谢琤的肢体,一点点调整他的睡姿,凤齐突然闭气,心头微荡,谢琤的大腿适才滑过他的胯下,正抵着他那里。
凤齐稍稍弓起背,换了个姿势,耳朵恰好贴在谢琤右胸。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传入耳膜,“砰嗵”“砰嗵”,昭显着这具身体的强悍。黑漆漆的洞x_u_e似乎完全挡不住谢琤那美丽而强大的生命光芒,他着迷地听着这心跳声,似乎沉醉在那r_ou_眼看不见的光芒里。
若是自己身体能够有谢琤一半健康……凤齐垂下眼眸,明知自己这只是妄念,却又挥之不去,甚至不由自主地将对方抱得更近,好像这样就能够变得跟对方一样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