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哟,小兄弟,你要是早来半个时辰,兴许就赶上了。”大娘一拍大腿,啧啧咂舌,左右张望了下,捏着抹布,然后凑在谢琤耳边,小声说到,“半个时辰前,十二连环坞那群杀千刀的,不知道又去哪作孽了,绑了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在这强抢了一条渡船,看样子是打算回白帝城。从这渡口去白帝城,若是顺风,那也要半日的光景,那条船是咱们这唯一的一条渡船了,这一来一回,得到天黑船才能回来,小兄弟你还是明天再来搭船吧。”
“赵大娘你就吹吧,还如花似玉的姑娘,你连十二连环坞那群匪类的脸都不敢正眼瞧呢,怎么就知道是个姑娘。”旁边的茶客立刻起哄。
“谁说我没看到,那姑娘的头发可长嘞,不是女儿家,谁留那么长的头发。”赵大娘啐了回去。
“多谢大娘指点。”
谢琤将碗中茶水喝尽,然后从包袱里摸出几枚铜板,放在桌上以做茶资。
大娘笑嘻嘻的将钱抹进手心,甩着抹布招呼着:“小兄弟明天再来,大娘给你带点鲜果。”
茶棚里有熟客跟着嬉笑:“赵大娘你好生偏心,我们哥几个日日都来给你这茶寮捧场,从不见你给我们一文半子的便宜,如今刚来个俊的,你就奉承上了。”
大娘手中抹布闪电似的往那人脸上盖去,脸上倒满是笑意:“小心风大闪了舌头,老娘的玩笑也是你开的,等你王老六被王八吃了通天鳄咬了,下辈子投胎生得跟人家一样俊,我赵大娘也奉承奉承你!”
谢琤将茶棚嬉闹抛之脑后,走到了河边那贪睡的船夫身边。
“这位船家,可否将小船卖与在下。”
第5章
船夫在船尾飞快地摇着橹。
这艘船很小,小得连避雨的船篷都没有,几乎就是几块舢板拼凑起来的木头。
谢琤把全身的盘缠清算了一下,用二两三钱银子买下这艘船,再将剩余的五两二钱银子交给茶棚赵大娘,请她照顾大白,顺便帮自己看管包袱,快则一日,慢则三天,便会返身来取家当。
船夫得了银子,又得谢琤保证,只要在去白帝城之前能赶上他朋友的船,便将船还他,这样的好买卖,可是老天爷降下的福气,于是他越加起劲,将两只橹摇得就像蜻蜓拍打翅膀一样。
夜雨河是长江支流,流经巴陵县,而后汇入长江。
巴陵县盛产油菜花,夜雨河两畔便开满了一茬又一茬的金黄菜花,沿着河岸连绵起伏,蔚为壮观。
谢琤一个人站在船头,迎风而立,那串佛珠正静静躺在他的胸口,似乎微微地发热,催促他赶紧将人救下。背后焚天似乎感觉到谢琤胸中急促心情,发出颤鸣,似在应和。
小船飞快地淌过巴陵地界,划入瞿塘峡江水之中。
到了瞿塘峡,四周的景色便与巴陵县大不相同,没有绵延漫天的花田,没有郁郁葱葱的山林,入目的,尽是千仞峭壁,重重陡崖。高悬的山壁将江水禁锢起来,急流顺着山势冲击而下,拍打着两岸峭壁,又被拍回,于是越加汹涌。
船夫有些吃力起来。
“这位相公,咱们这可就是进了瞿塘峡的地儿了,这长江两岸都有不少水寇,虽说有十二连环坞的大头目管着,但平日里咱们江上讨生活的人,也总还是要孝敬他们几分,若是待会看到有挂着旗帜的船只路过,相公千万不可造次啊。”
不知是不是瞧出什么,船夫叮嘱了两句,便继续划了起来,小船上光靠他一个人划,当然及不上那些有帆的大船,但是小船胜在轻便,躲起暗流来犹如穿花蝴蝶,灵巧非常。
日头路过头顶,慢慢往西倾斜的时候,站在船头的谢琤,眺目望见了远处的渡船。船长七丈三,宽四丈,是条大船,满载可盛五六十人。
渡船行在江心,那处正是长江最窄仄的所在,上面三十来丈的高度横着一条铁索长桥,连接这长江东西两岸。
谢琤转身,让船家停下船,调头回走,无论身后什么动静都不可转头。
船夫想着怀里的银钱,又想劝谢琤两句不可胡来,他虽不知道谢琤意欲何为,但心里知道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抬头看看谢琤,船夫摇摇头,还是调转船头,不再说话。这客人眼神冰冷明亮,就像那山里的狼,哪是他这种人劝得动的。
谢琤轻挑脚尖,将船上一根乘船的竹篙踢起。两寸粗的竹篙滑入江面,刚泛起轻微的波痕,便被江浪吞没,在江水中若隐若现。
谢琤从船头跃起,落在竹篙上。
江水猛然没过原本浮在水面的竹篙,随即立刻退开,那根竹篙就像被一条看不见的手牵引着,疾驰向渡船。
渡船上有十来个水贼,或坐或卧,姿态各异。
张泥鳅原先是十二连环坞的一个小头目,绰号混江龙,据说在水下可浮潜三日三夜,可见水x_ing之佳。
十二连环坞被宫傲从一盘散沙打造成长江最大的水寇灾患后,他也跟着头领归顺了宫傲,反正给人当手下,在哪当不是当。早晨天还没亮他就接了上面的命令,让他去巴陵县把凤齐请来,凤齐何等样的人,岂肯去十二连环坞这种地方,说是请,其实就是绑架。这活他干的多了,业务熟练,手法精湛,一阵风样的闯到闻香岭,一阵风样的就抢人烧屋。
张泥鳅也是有点见识的,知道凤家的人不好惹,抢了人立马就登船回白帝城,等到时候把人往上面一送,洛阳凤家就算把巴陵翻了个底朝天,也不关他的事,凤家这个马蜂窝有上面的人会顶着。
眼见过了巴陵,船就快行到白帝城,张泥鳅悬着的那颗心好不容易放了下来,看了一眼被捆起来的凤齐,好心地劝诫:“凤大夫,您这是何苦,老老实实地答应了我们城主的要求,替夜夫人治病,我们也犯不着这样绑您不是。”
凤齐被捆在一旁,漆黑的发,苍白的唇,领口还溅着几道血痕,双手因为血脉不通已经开始麻木,他抬头平静地看着对方,摇了摇头:“不必多言,治病本是大夫的天职,可是要凤齐害一人而救一人,凤齐无能为力。”
张泥鳅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城主脾气暴躁,凤大夫这次若再拒绝,恐怕有x_ing命之忧,在下言尽于此,还望凤大夫三思才是。”然后用布头塞住他的口,出了船舱。
凤齐低着头,也不再开口。道不同不相为谋,与这些将人命视同Cao芥的匪寇就算费尽唇舌去解释,他们也不会懂x_ing命的可贵……他抬起头,左右张望着,寻找着可以脱困的办法。
江风猛烈,张泥鳅一从船舱冒头,右眼皮突然开始就狂跳起来,他侧过头,揉揉自己的眼睛,口里直喊着晦气,
好不容易右眼皮安稳下来了,不跳了,张泥鳅踱到船舷边,开始吹风。今天天公作美,一路都是顺风,他瞅着船身,开始盘算着回了白帝城之后能得到的奖赏。
用力眨了眨眼睛,张泥鳅突然死死瞪着船后方,那里有道蓝色的身影,踩在水面上,还离他们越来越近。身影越来越大,几乎可以看见对方背后那块布包的颜色了。用手背再揉了揉,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张泥鳅立刻将在船板上休息的兄弟叫醒。
对方显然是冲着自己这班人马来的,想来也是,洛阳凤家,怎么可能不派人保护好那个天生宿疾,又身份尊贵的世家子呢。
船板上的人训练有素的拾起自己的兵刃,五花八门的站在甲板上,做好迎敌准备。
手上有弓的人忙忙朝着人影放箭,张泥鳅从手下腰上抢过一张弓,搭上铁箭,便运膂力,弓如满月,箭似流星,直直得便向来人奔去。
十几只箭s_h_è 向蓝衣人,张泥鳅猜他必是要躲开的,只是在这江中心,哪有地方让他避,将人逼入水里,便没有十二连环坞抓不住的鱼——他已看清,那人脚下踩着一根竹篙,分明是不熟水x_ing,驱内力用竹篙渡江赶来。
蓝衣人见利箭扑面,广袖一扬,整个人如冲天灵鹤,拔地而起。
众人随着他的身形抬头仰望,只见他越来越高,简直就像是在飞。张泥鳅纵横长江二十年,也是有见识的人,自然看出这是纯阳的独门轻功梯云纵。
那人一跃,便跳到船桅顶端。
逆光的位置让张泥鳅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能看到那宽广的袖袍被风鼓起,扬在空中,当真就像凛凛华山上的白鹤,张开双翼,身姿优雅地向猎物扑来。
张泥鳅心里打了个激灵,大声驱策着手下缠住对方,自己则是立马闯进船舱,将捆起的凤齐拖了出来,摸到窗户的位置,翻身便带人跳进了江里。
凤齐嘴里塞着一块布头,发不出声音,也没有胡乱挣扎,脖子被张泥鳅用胳膊夹着,头浮在江面上,直直望着船上的身影。来的人是谢琤,凤齐当然知道这位杀神在恶人谷中的威名,那都是用一颗又一颗的头颅堆砌起来的。
水贼们还在朝桅杆上的人影胡乱的s_h_è 着箭,却通通被对方的袖子击飞。
桅杆上的人还未真正出手,让人不禁想知道,他在等什么。
凤齐倒是唯一能猜到他心思的那个人,虽然没想到竟会是他来救自己,但是谢琤的身体状况没有人比凤齐更清楚,之前受的重伤压根就没好,他此刻定是想先找出自己的下落,一击即退,不与这些水寇喽啰多做纠缠。
脚下白帆被强风吹的猎猎作响,谢琤站在顶端,任凭额前长发被风刮开,一双利眼,犹如鹰隼,锁定自己的目标。
张泥鳅虽然不识得谢琤,武功也未必高到哪里去,但有一般好处,就是他远比常人谨慎,是故他一见谢琤身形,便猜出此人是个硬点子,二话不说先将凤齐带走,至于船上的人,若是不敌,自然会跳入水中逃命。
张泥鳅水x_ing极好,等谢琤发现人被他挟持的时候,他已经游离渡船二十余丈,更让他放心的是,不远处清风寨的人也驾船来搭手,想必白帝城那边已得到消息,援军片刻就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