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小孩斗嘴。
也许真有返老还童的说法。
乡下最常见的老屋,蹲在石条垒起的高台,搭成台阶的石板缝长出了Cao,有些枯黄。
老大爷的家挺干净,就是有点儿乱,直觉里彦一曾想进屋了也没瞧见女主人,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毕竟会收拾家务的男人真没几个。
刚和自己搭腔的老大爷拧了把热毛巾出来,另一个折灶台的方向去了,一句话没有,彦一心想这还真冷面。
对着镜子擦鼻子四周那些几乎干了的血迹,嘴里开始闲不住,“老大爷,怎么称呼您啊?”
坐在大门旁剥玉米的身影没动,“叫老大爷不就挺好么。”
“可是有两个老大爷啊,我该怎么叫?”
“恩,我想想。”
过一会,他转过来,笑眯了眼,“你喊我大爷,喊他二爷吧。”
话音刚落,灶台前淘米的立马就跟上了,“不要理那个白痴。”
彦一觉着尴尬,犹疑再三。
“呃,白痴,是在说我吗?”
淘米的冷面怔了怔,像是才发现他误会了。
“没说你,说我呢。”老大爷给了一个请别介意的神色,低头接着剥。
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年轻人,你哪儿来的啊?”
“省城。”
“咋称呼?”
“嘿,叫我彦一就行了。”
“省城人?”老二爷淘完米,拖着块方凳,坐老大爷对面,“城里人跑这干什么。”
显然是嘀咕给老大爷听,就是说得太大声了。
“我就是想到乡下换换新空气,最近工作压力挺大,想缓缓而已。”
老二爷接着嘀咕,“他叫什么?”
彦一想,自个儿还是先住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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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月上西头,老大爷家的晚饭才料理完事,其实就是相当普通的玉米排骨粥。
只是人到老年行动不便,有所缓慢。
当时对于把玉米粒从木奉上剥下来的举动感到不解,老大爷指了指嘴,表示他和二爷的牙齿都所剩无几,啃不动了。
彦一中途几次想帮忙,俩大爷都不让。
趁着能唠嗑的时机,稍微利用了下职业本能,将自个儿没地方住的事情说得委婉又曲折,心底里到底是不愿意奔波那么大段路程回到镇上去住旅馆的。
老大爷说他想想,老二爷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这让彦一出乎意料。
“但是有条件。”老大爷说。
彦一心里琢磨该不是费用方面的事,琢磨完了发现难不成其实亲和的并非跟自己搭腔的老大爷?
“不能太吵。”说着往正站灶台前搅拌炖锅里米粥的老二爷瞟了眼,“他怕吵。”
“这个放心,就我一个人我也吵不起来。”
彦一不好意思地笑笑,最主要还是对刚在心中揣测的想法有点窘迫,灯红酒绿的城市里沾上的臭毛病,竟一块带来了。
闲谈里得知两位大爷的年龄都勾在八十二,并且共同生活了六十来年,这都是老大爷说的,说着说着老二爷从他后方走过来,一脚踹在他椅子上,说:“你是不是要啰嗦到水凉了。”
别说老大爷,彦一也才想起刚老二爷就在烧水。
两人的相处让彦一不明白,老大爷说他俩不是兄弟,老二爷有让人看起来不敢亲近的个x_ing,这和老大爷截然就是个反差,但是他们却处了这么多年,还都没娶老婆,朋友?知交?这些都说不通。
有生以来,第一遭有这么强烈的探知欲,这是之前写多少稿子采访多少人都没有的。
“搓大力点。”
“......”
“诶,就那了。”
“诶你记得春子家娃娃从学校学回来的歌不?”
“童谣?”
“我会唱。”
“你哪位?”
彦一觉着有点吵的其实是老大爷。
因为到后边他还是唱起来了,让自己隔着一堵墙枕着他的歌声入眠。
唱的不是特别好听,有几句都不在调子上。
老大爷唱完之后老二爷也这么说。
但是怕吵的老二爷是和睡前喜欢唱几句的老大爷偏偏相互磨合了这么多年。
彦一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遭都没能明白。
雀铜村的早晨让彦一以为时间赶到了冬天,钻骨子里的晨风,一阵阵透心凉。
彦一出屋门蹲院子里洗漱之后再没敢出去,躲屋里瑟瑟发抖去了。
这是去过的所有乡下,早晨最冷的地方,彦一把背包翻了底朝天,真没找着见长袖的。
老大爷在灶台煮粥,鼓着腮帮吹炉子,吹红了整张脸,见彦一盯着他看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上了年纪嘴漏风,吹不出什么风来。
柴火烧出的焦糊味儿跟着米香四处飘荡,有点奇怪有点新鲜。
院里的老二爷正往昨儿傍晚挑回来的玉米秆上摘玉米,摘完了的杆子全都堆在了院子一角,已经厚厚两捆。
彦一自觉起得不算晚,但是显然还有比自个儿更早的。
“老二爷让我帮点忙吧?”说着屁颠屁颠拖了块凳子就坐老二爷边上,揽过小半捆玉米秆,低头摘了起来。
竹条编的筐比省城菜市看见的还要大,装了整整大半筐的玉米,彦一忍不住掂了掂手里头跟镶珍珠似的玉米,还挺有分量。
丰收季节。
“来者是客。”老二爷突然开腔了,“你可以不用帮忙。”
说完发现彦一用意外的眼神看着自个儿,又说,“他说的。”
彦一就想老二爷像是不大懂表达情绪。
“老二爷你们平时都起这么早吗?”
“恩。”
“看起来老二爷和老大爷都没什么亲人?”
“都走了。”
彦一愣了愣,“走了?”
“恩,去了他们想去的地方。”
老二爷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是那副浅浅淡淡的声调,彦一没能听出那话语里是觉着想念,或者其他。
老大爷把早饭招呼到了院里的石桌。
话题就断了。
老大爷问了彦一关于下乡的事儿,打算从哪开始玩,彦一开始将事先了解的竹筒倒豆。
他说这有个相当漂亮的湖,有多漂亮因为自己还没去过,所以无法形容,先去那个湖,然后爬雀铜村旁最高的那座山,再从小道下来,去小森林,等等等等。
老大爷笑着听他说完,“那我和我伴儿下地去了,你待会要走了门不用关也不要紧。”
彦一点点头,刚想说什么,脑袋里忽然倒腾了遍老大爷的话,他说,伴儿?
伴儿。
彦一冲着收拾东西出门的两人喊了声。
“我跟你们一起去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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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知识青年要下地。
老大爷笑了。
没说不让,就说要觉得新鲜那一起去也没事。
彦一帮提着两个水壶,乐吱吱跟在后头。
玉米地就在三岔口,彦一想起来当时从那走到雀铜村一共花了近四十分钟。
一开始并没有太大的疲累感,蹦跶在俩大爷前边,拍了不少照片。
距离似乎开始拉远。
彦一回头竟然只能瞧见两人的影子。
而在走了近一半路程之后,彦一忽然觉得乏了,一路上遇上的人十分少,远不如昨儿傍晚时的光景。
后来想想,区别大了去了。
归来的人,当然是要比往家外走的人多了。
索x_ing蹲路边等起了两位老大爷。
视线里那两个就像是挨在一块走路的身影,愈来愈近。
能从身影上辨认哪个是老大爷,哪个是老二爷。
两人身形相差无几,老大爷要微微高大那么点儿,最主要是他走路一点不安分。
追上嚷嚷要一起去的时候心底里是相当好奇,老大爷说那是他的伴儿。
非亲非友的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