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劭仰起脸,海边上,迎风而立。
海风在空旷的沙滩上永不停歇的吹着,拂起了长发,也拂乱了他的眼睛,分明是绿色的眼瞳,却泛出月光的凄冷,满满的,波动着莫测的光华。
站了许久,身后有细小的声音,不经意的回头,身后的人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竟是琼丽。
琼丽站在几十米开外,单手扶着身旁巨大的礁石。兴许是月色的原因,她的脸看上去苍白如纸。她不说话,就站在那里,隔的远远的和杨劭对视,良久,她松开手,看样子像是要走过来,然而高跟鞋实在不适合松软的沙地,仅仅几步路就差点跌倒在地。
杨劭直觉的就要上前,却被琼丽的一声断喝阻在了原地,“不要过来,求你了,不要过来!”她吃力的稳住身形,“我自己能走过来。” b
琼丽的身体尽管已经痊愈,但目前仍在医院里进行疗养。杨劭并不认为让她跌跌撞撞的走过来会是一件好事,但琼丽眼神里的某些东西,却奇妙的制止了他的行动以及劝阻。
是什么呢?杨劭深深的注视着琼丽,看着她一步一步的,小心翼翼的,东倒西歪的,犹如孩童学走路一般,她终于来到了杨劭身前几步远处。短短几分钟的路程,她花了整整10分钟。
“怎么从医院里跑出来了?”
琼丽却并不回答,她立在那里,一身的狼狈,眼神哀戚。“杨劭。。。。。。你真的,要结婚吗?”
“琼丽,你听我说。。。。。。”
“不,我不要听!”琼丽猛地摇一下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所以你不需要向我解释。我很笨,我永远都弄不明白,我永远都只能接受你给我的,我永远都只能依赖你!”
声音在空旷的沙滩上传出很远,隐隐的,透出几分凄厉。
“琼丽!”杨劭加重了语气,“这场婚姻只是暂时的。艾丝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所以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不,我不是指这个,不是。”琼丽边摇头边往后退了一步,近似自言自语,“我不能再这样做了,这样做是错的。我已经错了那么久,不能再错了。”
后退的脚步不稳,一个踉跄,高跟鞋一歪,琼丽重重的跌倒在沙滩上,雪白的长裙立刻染上了脏污。然而她却没有立刻就爬起来,反而像是摔傻了一般,呆呆的坐在原地,连杨劭伸到她面前的手也视而不见,目光愣愣的凝在脚旁的一只白色贝壳上。
杨劭担心的正要扶正她的脸,琼丽却开口了,声音低不可闻,“。。。。。。为什么,你不留住他?”
如同被蛰了一口般,杨劭的手停在她的脸颊两寸处。“你在——说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你不留住他?”视线从贝壳处缓慢的转开,上移,对视,满脸的哀恸,如水悲伤。“杨劭,不要再瞒我了,我都看到了。”
不该的,不该一听到婚礼,就急匆匆的从医院跑出来想要问个清楚;不该在大门口撞见一脸焦急的杨劭,鬼使神差的跟踪过来;不该躲在礁石后,任由自己从头到尾看了个完整。
全部都不该,却偏偏都发生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止步在大门口,乖乖的等杨劭回来呢?
泪水一点一滴的漫上眼球,聚了满眶,轻轻一眨,便成串滑下,顺着脸颊安静的流淌。
“杨劭,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你的犹豫。。。。。。你不是这样的,只要是你想要的,没有东西能逃过你的手掌。可是,你犹豫了。”视线模糊的看不清眼前的人,琼丽却仍固执的睁大眼睛,“为了什么?是为了我吗?是不是?。。。。。。我一直都在伤害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离开我?为什么?”
没有回答,有的只是温柔拭泪的手。
“我不要,我不要这样。”琼丽微笑,弯起的眼睛却带出更多的泪水,“你离开我,你离开我啊!”
原来范允承没有说错,原来自己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原来自己一直都存着如此卑劣的念头,却因为这个人的宽容,因为这个人的纵容,所以她能把它藏的那么好,藏的那么深,其实自己根本没有真心要放杨劭自由。
是的,她不愿放手,她不想放手。这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怎么放的了手?
可是不行,这一次不行,这个人太寂寞,也太温柔,所以才会被她绑住,所以她才不能再绑住他。这个人早就已经不是她的了,在他们彼此都还浑然不觉的时候。
她失败了,她还是失败了,当年那个寂寞的洋娃娃,原来一直都很寂寞,他只是把她给他的爱,数倍、百倍的还给她,真正让洋娃娃变成人的,不是她。。。。。。她只是在那个时间出现而已,是她亦或不是她,没有区别。
“琼丽。”淡柔的声音,淡柔到仿佛怕惊动她一般。
琼丽怔怔的仰起脸。
“我不会说抱歉的。”清辉的月光,璀璨的繁星,落进绿眸里,是琼丽从未见过的决然,“我只问你一个问题——琼丽,你一个人可以了吗?”
飘进耳朵里的问句,恍然间,辟天裂地,琼丽凝视着面前的杨劭,咬住唇角的牙齿一分分用力,直至渗出血丝,好像只有借着这样的痛,她才能积聚起从未有过的勇气,去独立踏出她的下一步。 g
一身的沙子,满手的擦伤,自从成为劳伦斯的女主人,琼丽便再也没有如此狼狈过。然而她却挺直了脊梁,高傲的仿佛即将接受加冕的女王,站起身,脱掉脚上的高跟凉鞋,向身后远远一甩,赤脚立在沙滩上,粗砺的沙子磨痛了脚心,却痛不过她此刻的心。
“你看,其实我可以一个人站的很好,是不是?”她一字一句的说道,认真的如同要将这每一个字刻进岩石一般。“我一个人可以了。我们一个人都可以了,所以,你离开我吧,去找他吧,你已经等了那么长时间,不可以再等了。”
琼丽脸上的微笑美丽又纯粹,就像透过初生蝴蝶翅膀所洒落的阳光。
这样的表情可以吗?这样的表情能让你安心的离开我了吗?
沙滩上再次陷入无声的沉默。
月冷,风吟,海浪不变的,一下一下拍打沙滩,涨起跌落间,是任谁都扭转不了的规律。
是的,这世上有些规律是永远都扭转不了的,比如花开花谢,比如缘聚缘散,时候到了,谁都勉强不了。
久久的,沙砾几不可闻的呻吟,缓缓的后退一步,是即将远行,再也不会回头的口吻,慎重间淡淡的歉意,“那么,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