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见到我之所以会那么害怕,大概是把我的到来理解为蛊惑梅塔特隆堕天了。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可我真的忍心让我心爱的人步我的后尘吗?剥夺他全部的光环,拉着他堕入无底深渊,不但屈尊于我之下,还要受世人唾弃指摘?我没有这个权利。不光是我,任何人都没有替他决定未来的权力,包括神。删除记忆这种行为是卑劣的,这对梅塔特隆不公平。我要让他知晓一切,然后平静地看着他决定未来的道路。到那时,天界抑或魔界,无论他选择哪一边,我都会微笑着接受。
我要怎样恢复他的记忆?召唤的机会不会有第二次了,而身在魔界的我要触及他简直是天方夜谭。如果我无法做到,那么还有谁能代替我?
床头矮桌上,小天使的灵蜷缩成乳白色的光球,发出柔和的微芒。我取出梅塔特隆的金瞳,闭上眼,回忆我与他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镜湖边初遇的样子,祭坛前因误会打架的样子,在花园里种曼殊沙华的样子,并肩通过炽天使试炼的样子,他抱着受伤的我敢往生命树焦急的样子,他与我牵手走向光耀殿幸福的样子,我们在原动天生离死别的样子……我将这全部的记忆注入那双金瞳,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与小天使的灵融合在一起。
我的孩子,对不起,不但没能在你短暂的生命中给你亲情的温暖,如今还要寻求你的帮助。我要给你第二次生命,只是因为神的诅咒,你无法作为天使活下去,而成为魔族,对于恢复梅塔特隆的记忆没有丝毫意义。所以,请你降生在人间吧。
萨麦尔在夏娃腹中留下了他的血脉,那罪恶的种子在日后成长为名为该隐的男人,犯下了杀亲的罪行。神诅咒该隐,将他变为被世人憎恨的吸血鬼,从此只能以鲜血为生。该隐流落到红海,在那里他遇到了夜之魔女莉莉丝,学会了利用鲜血产生强大的力量供己使用。在孤独的驱使下,始祖该隐创造了第二代吸血鬼,他们又用同样的方法该隐的创造了十三个孙子。第三代吸血鬼在诺亚大洪水中幸存下来,他们叛变并灭了第二代,建立血族十三氏族,号称拥有能与天界相媲美的力量。我不知道他们所言是否属实,我只知道如果不是他们必须进入休眠期补充体力的话,神现在一定很头痛,因为这些家伙似乎是我的信徒。
我希望我的孩子生为强者,人类脆弱的身躯和短暂的生命显然不具备这个条件,于是我把目标定在了血族。时至今日,血族已繁衍了十几代,大概是始祖的血液日渐稀薄的缘故,后代们的能力一代比一代弱化。到了中世纪后期,由于教廷的大肆捕杀,当时的六至八代血族不得不互相缔结同盟,以避免生存陷入危机。十三个氏族中,七个结成密党,两个结成魔党,还有四个保持中立。就在那之后不久,我选中了一对魔党夫妇。
勒森布拉氏族的亲王詹姆斯·冯·安德烈和茨密西氏族的女王丽丝缇娜·冯·亚历山德拉,在他们的婚礼上,我借族内女巫的口降下神谕,撒旦之子将作为他们的孩子诞生。我将荆棘王冠定为撒旦之子的标志,就像当初将倒立的五芒星送给自己一样。魔党上下一片沸腾,血族崇拜我丝毫不逊于人类对神的崇拜,大家都热切期盼着这个孩子的到来,比圣子降临人间却无人理睬的情形好了不知多少。
虽然之后詹姆斯和丽丝缇娜在与教廷的圣战中双双遇害,但我的孩子依然活了下来。他被当成人类抚养长大,在流亡二十载后成功作为血族的君主觉醒。他吸血时眼睛会变成金色,不知有多少人迷醉在那双金眸中,只有我了解原因,那双眼并非血族的眼睛。
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俗事,无非是族内的纷争,氏族与氏族之间的纷争,以及整个血族与教廷的纷争。值得一提的是,血族与教廷的这次争斗极为激烈,双方陷入苦战,开始召唤自己信仰的神明,血族叫出了撒旦,人类叫出了天使。
米迦勒一上场就瞬秒血族,我家儿子气不过,冲上去跟他单挑,结果撞上了梅塔特隆。那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个性百分百是继承了梅塔特隆的,两个人斗起来很有趣,梅塔特隆甚至对儿子的金眸产生敌意,打算把它们挖出来。结果他马上就遭报应了,先前遗忘的一切尽数回想起来,神的努力终成泡影。
“路西法,你在哪里……”梅塔特隆对着夜空撕心裂肺地呐喊,哭得像个小孩子。
为回应他的呼唤,我于黎明的第一线曙光中现身。无视着周遭或是惊艳或是畏惧的视线,我的眼只注视他一人。缓缓伸出手,我对他绽开笑容:“欢迎回来。”
“鲁鲁,我等了你好久。”含泪说着这句话,梅塔特隆毫不犹豫地扯下头上的王冠,展翅投入我的怀抱。
我赢了。直到现在,他依然选择我,毫无疑虑,不离不弃,抛却一身荣华只为跟我在一起。终于,我破碎的世界重归完整。
我与梅塔特隆相拥的那一刻,我看到米迦勒的眼中再无光彩。在绝望与沉默中,他留下一个寂寞的背影,带着天使军团黯然离去。
我承认我爱梅塔特隆,我也从不否认爱过米迦勒。他们二人的区别在于,米迦勒很完美,梅塔特隆与完美根本搭不上边。然而面对威胁到我生命的神,不完美的梅塔特隆可以为了我去弑神,完美的米迦勒却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将他天使长的职责贯彻到底。米迦勒的信仰是神,而梅塔特隆的信仰是我。
在这个世界上,爱的形式多种多样。一味疼惜的与保护,过度了反而成为对方的负担,到头来只成全了自己。爱一个人,便要信一个人,不计一切代价去成全一个人。是束缚还是成全?答案取决在一念之间。
多年以后,我的孩子对我提出疑问,撒旦之子的标志为何是荆棘王冠,王冠上又为何缠绕荆棘?我望着他,笑而不语。
没有哪一个王座不是由白骨堆砌起来的,没有哪一条称王之路不是披荆斩棘开拓出来的。王者难为,无情的难为,有情的更难为。为了终点的那顶王冠,我们付出了太多,失去了太多,牺牲了太多。
神说傲慢是我的原罪,其实我的罪何止傲慢一则。贪婪、野心、占有欲,凡人应有的欲念我非但一概不缺,甚至比任何人都来得强烈,如此任性,如此霸道,只要是想要的便要尽数掌握在手中,这样的我如何做天使?这样的我只能是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