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每个人满意而归。
杨书廷甫一进门,便忍不住哟了一声,锦华楼精于布置,即使是大堂也显得大气开阔,桌椅皆是雕镂成形,铺着雪白绸布,虽然食客众多,竟也无拥挤逼仄之感。他没有单独要一间雅间,只是随意捡了一无人处坐下,便有伶俐的小二提着热茶和食单趋近,他点了三样菜,又让小二上一壶够劲儿的酒。拿来的酒是盛在一陶樽中的,他匆匆灌了三大口,辣劲儿一路烧到肚子里,他不由得呛咳了几声,虽然他喝不出是什么酒,可就这么一樽喝下去,保管浑身暖呼呼的。菜很快就端上来了,一碟清蒸江瑶柱,一碟百花酿鱼肚,还有一碟金黄雪白的糖蟹,都用精致的白瓷银边鱼形碟盛着,鱼尾处还搁一朵玉兰,杨书廷挥舞着筷子横扫桌面,很快便一扫而空。锦华楼做的菜果真滋味鲜美,色香味俱全,饶是颇为挑嘴的杨家少爷都要赞一声好,他灌下最后一口酒,舒爽得直眯眼睛。
杨书廷吃饱喝足,出了锦华楼就漫无目的地溜达,清平街繁华热闹,新奇东西一件接着一件,街上行人更是形貌不一,锦衣华服耀人眼目,还能不时看见五官深邃奇装异服的外藩人,他左右打量,一脸笑眯眯的样子。
他经过一间书屋时,无意中朝里面一瞥,竟然看见一个瘦长的身影,藏青深衣,乌发垂腰,正是严淮。严淮在他眼中严肃如学堂里头一板一眼教书的老先生,去了书屋自然没什么稀奇,想来也是看些甚么之乎者也的书,他原本想要进去打个招呼,但看着对方严肃的面孔就莫名怵了三分,杨家少爷无辜地想,肯定是对方太像从前整天罚自己抄书的一个老先生。他刚要转身,严淮的目光就看了过来,他微微颔首,朝杨书廷露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微笑。
杨书廷难得看见严淮有别的表情,见状立刻朝着对方挥了挥手,露出一脸笑意,他年轻俊秀,笑起来更是风流俊美,虽然作一身短打,竟也透出富贵人家的潇洒朗然。
严淮复又低头看书,恢复了严肃的面孔。
返船的日子很快定了下来,就在三天之后,杨书廷独自一个人逛了足足三天的大街,见到新奇玩意儿就凑过去看个究竟,闻到诱人的香味就饱尝一番。燕京热闹富丽,他向来很是喜欢,只是在入了青楼点了歌姬吟唱小曲时,他却有些心不在焉,杨家少爷从来风流多情,何曾有这般不知情知意?
歌姬心思玲珑,只捡清幽的曲子曼唱,细细柔柔的调子像一条丝线,缠得人心肺生疼。杨书廷靠在暗红锦榻上,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人清瘦身影,薄薄的一片肩,总是穿深色衣袍,他笑
容温和,总有用不完的细致与耐心,细细叮嘱,无微不至,亦师亦兄亦友。
他从未把他当做下人,从一开始就不是。
初见时,他是年轻苍白的少年,眉眼有化不开的郁结,他被带回杨家时一身狼狈肮脏,瘦弱得像一折就断的细竹。
他那时刚与爹置气,回到房中扫落了桌面上所有的物什,然后便看到站在门外的燕青,换了一身干净的下人衣衫,神色温和,看着他的时候眼眸里带着淡淡笑意。
“你叫什么名字?”他跳下高高的椅子,瞪着眼睛看他。
“燕青,飞燕的燕,青骢的青。”燕青走近他,蹲下身,微微一笑,“小少爷,怎么拿桌上的东西撒气?”说罢就一一捡起落了满地的东西。
他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扯着他的衣袖,嫩嫩的嗓音很是认真,“你以后就跟着我了。”
燕青闻言轻轻颔首,“但凭小少爷吩咐。”
这一跟,便是十余年。
第 21 章
燕京的薄秋尚是风寒雾冷,入了冬就越发凛冽逼人。
燕京人开始穿起了厚厚的大髦,熬羊羹喝羊汤,每日回到家中都要烧起暖炉取暖,富贵人家更会燃香兽熏炉,既暖又香。隆冬时家家更是少不了备着几壶够劲的烧酒,不管是与家人一道,还是邀上三五知己,薄刀随意片些牛羊炙肉,豪饮烧酒,言笑间寒意便消了好几分。
冬日里天光暗得早,不过申时末,长街上早已结灯成片,食肆酒楼内更是灯火通明,人声沸扬,浓香毫不吝啬地勾引着过路行人的魂儿。一个身披灰髦的高大男子在街上缓缓走着,他头上戴着一顶挡风的纱帽,看不清容貌,只是在寒风刮过时扬起黑纱的一角,露出半个坚毅的下巴。
他走进一间热闹的酒楼,有伶俐的小二凑上前来笑脸相迎,“哟,这位爷,二楼雅间还有位置,小的这就领您过去。”
男子嗯了一声,也不多话,跟着小二进了二楼的雅间。
“爷,您要点些什么?要不来一份锅烧羊肉?既浓又香,保管您满意!”小二笑嘻嘻道。
“那就来一份,再上几样小菜和一壶烧酒。”男子点点头。
“好嘞,马上就来!”
待那小二出了雅间,男子才不急不缓摘下纱帽,露出一张极为俊美的面孔,虽然年纪尚轻,眉眼间却十分沉稳,又隐隐有一丝锐利之气,正是杨书廷。本来漕船早就启程回了徽州府,只是他却没有登船,反而在燕京留了下来,秦绅过来问了原因,他也只是笑笑说是还有事情要忙,秦绅见状也就不再问下去,并着严淮一起领着帮众回了徽州府,然后找了杨家老爷汇报了一番。
杨家老爷捋了捋胡须,好似早就料到一般笑眯眯道,“随他去随他去,谁年轻时候没往外闯闯呢。”
秦绅也是一笑,“小少爷越来越沉稳,往后接手了漕帮肯定有一番作为。”
这酒楼里上菜快,一大盘锅烧羊肉并着几碟小菜就端了上来,当然还有一大壶烧酒。杨书廷夹了一块炖煮后又炸得金黄的羊肉条片放入口中,那羊肉条片外酥焦内松软,咸鲜香醇,难得不膻不腻,沾了椒盐食之更是风味十分。他本是徽州府人氏,原先是吃不惯此等北膳的,只是待在燕京三个多月,天气十分寒冷,而羊肉性温味甘,能益气补虚,温中暖下,抵御风寒,所以燕京人极喜烹制羊肉,煨熬炖炙烤,全羊能有七十二种吃法之多,不过那堪比屠龙之技,寻常人等吃的都是最常见的几种,锅烧羊肉便是人人都爱的一种,他吃过几回后便也渐渐爱上了这种咸鲜之味,北膳不比江南吃细巧致,它讲究咸鲜香醇,味厚汁浓,用料刀工都透着一股鲜爽劲儿,最适合配着烧酒下肚,简直酣畅淋漓。
杨书廷在燕京一年有余,一是绕着整个燕京把所有口岸都察看了一遍,不仅如此,他还顺着安济渠一路出了城,在城郊处也住了一段时间。他在徽州府时结交了不少朋友,虽说都离不开风花雪月、美人美酒,但到底有好些个都是交情不浅,他通过他们一路活络人脉,在燕京结识了不少富贵人家和朝廷官员,他心思透,几番招呼下来摸清了不少事。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行事规矩,燕京是皇家之地,利益牵扯更是错综复杂,不同势力间盘根错节,比别的地方更是厉害三分,他与他们打交道时提足了心神,他是需要为自己日后铺好路,却不想太过参与其中势力,毕竟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他只不过一介商人,活络好必要关节就行,手伸得太长就未免得不偿失,行商与当官都讲究行之有度,急躁冒进与贪求无度都是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