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不懂对方的担忧与照顾,他曾尝试拒绝,表明自己能够照顾自己,只是对方态度十分明确而强势,每每到最后被说得哑口无言的都是自己。这人才出了远门一趟,竟然像一下子成长了十岁一般,言行举止间都沉稳不似从前。
“来,再吃一口。”
“你刚不是说是最后一口了么?”
“嗯,燕青,来,张嘴。”
“……”脸皮也比从前厚了。
燕青毕竟身体还有些虚,吃饱后靠在榻上没一会儿就起了困意,杨书廷见他的头不自觉地一点一点,眼神也迷迷糊糊了起来,便把人小心地抱起移到了床上,替他盖好了衾被。
燕青看杨书廷坐在他床边不动,有些疑惑,“少爷,怎么了?”
杨书廷伸手抚了抚燕青的额发,面上的神情十分柔和,“没事,你睡吧。”
燕青还要说些什么,只是困意太重,眼皮子不顾意志地耷拉下来,他便沉沉睡了过去。杨书廷一直静静坐在他床沿,直到他熟睡后才俯身在他额上印下轻柔的一吻,只是极轻极浅的一个吻,生怕惊醒了梦中人。
徽州府的冬季十分漫长,虽不似燕京那般凛冽,却也十分寒冷,杨家燃起了暖炉和香兽,不管白天黑夜,那火都烧得旺旺的,印得人脸通红。因为天气寒冷,滦水河开始结冰,水道自然走不了货,水道生意进入了休整期,杨老爷子早就给漕帮帮众发了一笔银钱,让大伙儿欢欢喜喜回家过年。
杨家家宅中,冬日天寒,人人都起了些懒意,挨着暖烘烘的炉子便挪不动步子了,燕青却早早起了身,梳洗完毕后就进了膳房。他捞起前两日买来的一条活鳗,剖刮一番后入锅蒸烂,再运刀拆肉去骨,和入早已备好的粉团中,浇鸡清汤揉之,然后擀成面皮切成细条,接着烧热大锅,入鸡汁、火腿汁和蘑菇汁
同滚,最后捞起细面条在冷水中一浸,便可与清汤一同入碗。
燕青捧着托盘敲响杨书廷的房门时,天色不过微微亮堂,他原以为对方大约刚起来,没想到竟然已经一身端整地坐在案台后了。
“少爷,先用早膳吧。”燕青把还冒着热气的鳗面端上桌。
“燕青,我不是说了么,不用那么早起为我做早膳了,交给家里的下人吧。”杨书廷放下手中的书,含笑着抬眼看过来,嘴上这么说着,眼睛里却是一片温柔。
“这没什么,我早起惯了,”燕青看着杨书廷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用膳,“这是鳗面,从前我娘常常做给我当早膳,吃起来鲜香柔韧,合少爷胃口么?”
“嗯,燕青的手艺越发好了,叫人要把舌头都咬下来吞进肚子里。”杨书廷打趣道。
燕青被逗得哭笑不得,见他把面条吃得干干净净,仔细收拾了要拿出去,却被人轻轻一扯衣袖,他回头一看,只见那人一脸笑眯眯的,“燕青,过两日便是上元节,你我一同赏花灯,如何?”
燕青一怔,习惯性地想点头说好,不经意对上杨书廷墨黑的眼瞳,不知怎地,面上一热,张嘴就道,“不了,少爷还是同老爷夫人一起去吧。”
杨书廷捉着燕青的手,长眉一挑,“燕青,你从前不是都与我一同去的么?”
“少爷,我……”燕青垂着眼,尝试着想抽出手,被握住的地方温热得过分。
“燕青,你怎么不看我?”杨书廷的声音越发温和。
“看、看什么?”燕青的手被握得紧紧的,他竭力想掩住自己脸上慌乱的神色,却不知双颊早已悄然晕红。
“当然是看我,”杨书廷挨近有些慌乱无措的燕青,言笑熠熠,他本就俊美过人,染上浓浓笑意的面孔既俊朗又温柔,“难不成我生得不够好看,入不了燕青的眼?”
“不是……”燕青微侧过脸,消瘦的脸颊有着十分清秀脆弱的优美弧线,尖尖的下巴衬着颈间一圈的冬衣绒毛,整个人流露出一种不自知的清隽美感。
“别躲,燕青,你别躲,”杨书廷一手轻轻扶住燕青的脸,一手堪堪拂过他温润的细眉,“你总是爱垂着头,总是一副隐忍的样子,这叫我多心疼。”
杨书廷半搂着燕青,在他的静默中低低出声,缓慢而轻柔的声音落入耳中竟然有一股让人不忍拒绝的深情,“燕青,我过去总是任性浪荡、无法无天,书没念到多少,混账事总是一堆,你却一直跟在我身边细心服侍,为我收拾烂摊子,这悠悠天下,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你对我更好的人了。燕青,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对你起了别的心思,有时候看着你的侧脸,心里头都会热得不成样子。你要是对我笑一笑,我便比你更高兴,你要是眉头一皱,我便比谁都急,你若是忙得没时间服侍我,我便要巴巴地去看你忙乎,真是没一点出息。”
明明不该任由那人搂着,明明不该再听下去,明明不该红了眼眶湿了眼角,明明不该神思俱震心生欢喜,燕青忽然伸手捂住胸口,只觉心中酸涩不已。他脸上的晕红早已退得一干二净,面色一片苍白,眼神微微涣散,面上闪过痛苦的神情,抖着嘴唇道,“……不要……不要……”
杨书廷双臂用力,仿佛要把怀中人攥碎并揉入骨血中,他捧着燕青苍白的脸,看着他痛苦的双眼,面上不由露出又温柔又哀伤的表情,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含情,几近偏执,“燕青,除了爱你,我再不知如何是好……”
第 26 章
房外寒风呼啸,房中炉火旺盛,杨书廷紧紧搂着燕青,明明是高大俊美的模样,却仿佛年少时受了委屈的孩童,固执又脆弱地寻求温暖与安抚。燕青任由那人紧抱着,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他声音极低,“为什么,要说出来……”
杨书廷把下巴压在他的发顶,轻声道,“如若我不说出来,你是不是要一直装作不知?燕青,你是不是就不会任我靠你那么近,是不是就不会哪怕对我说一句真心话?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看我这般痛苦……”
燕青摇摇头,喉头哽咽,他鲜少有大的情绪外露,现下却双目濡湿,咬着嘴唇不知如何是好,“你说我忍心,你说我怎么忍心……你若是不说,这一切尚得圆满,可你如今说出来,逼我要一句回答,你真是、真是……”
“圆满,这是哪门子的圆满?”杨书廷沉声,“你我日夜相对却只如寻常主仆,偶尔想要亲近你都要想个名目,这就是你说的圆满么?燕青,我不信这天下之大,竟然也没一处容得下我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