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至少他已经安静下来了,四周却还回荡着他暴怒的吼声。
我想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卡尔。”我又叫了他,这次他似乎微微动了动。我朝他走去,然后他终于开口了。
“别过来。”
“发生了什么?”
“别过来。”他只是重复这几个字。然后又说:“我会伤到你。”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沙哑疲惫,就像是沙漠中被烈焰夺走灵魂的旅人。我不可能因为他的一句话就离开他,但是我也没有再前进。他微微侧过脸。
我看见了他的脸,那张俊美精致的脸上布满狰狞的黑色纹路。这些纹路沿着他的面颊攀援伸展,他的脖子上,手臂上,甚至也许全身都有。
在清静华美的银色光华下,这些纹路显得由其野蛮恐怖。他的眼睛也不复秀美温柔,而是如同野兽一样锐利。他白皙的皮肤变成幽暗的蓝——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怪兽。
但他仍旧是我的人鱼卡尔!
他的样子让我无比忧心,我往前踏去,他的眼睛刹那间凌厉地瞪向我,眼神就仿佛刀锋,令我的灵魂都察觉到锐利的疼痛。
这时黑拉住了我:“不要过去,那是他的战斗形态。他好像无法控制。”
然后我们看见了他怀里的东西。
如果详细分辨的话我们应该可以看出那是一条人鱼,但是当时我实在太过慌张与震惊。那东西有一张可怕的面孔,焦黑粘滞的液体从它的身上脸上——从每一处流淌下来。隐约可见的暴露在外的利牙和那叫人胆寒的气凄厉的面孔都仿佛深渊地狱里受刑的魔鬼。那肮脏溃烂的皮肤里还有蛆虫蠕动,同这仿佛梦幻般美好的洞穴格格不入。
一瞬间我以为是那东西袭击了卡尔,但是很快地我意识到卡尔是在为它悲痛。并且无论那原本是什么,它已经死了,死得凄惨而毫无荣光。卡尔抱着那具尸身,手臂轻轻颤动,是忍耐不住的悲恸。
黑垂下了头。
“愿艾斯翠德指引回家的道路。”
这下我明白了——震惊使我的头脑不清,然而他说的话已经足够我知道那个死去的……是人鱼。
与我所知的那种文雅高贵,干净美丽的生灵完全不同的人鱼。
“她被污染了。我原本以为卡尔能够救她,但是看来已经太晚。”黑的眼睛是天生带笑的,然而此刻他的神态却非常悲伤。他低声地这样跟我说着。
我知道现在应该留卡尔一个人冷静一会儿,然而我又不希望他离开我的视线,所以就跟黑一起退到稍远的岩柱后。我感到难过,却没有像卡尔那样的悲恸愤怒,也没有像黑一样难抑悲伤,便只能扮演倾听的角色。
“茉莉是竖琴湖的守护者,她掌管这个湖泊以及格林法瑞流淌而下的所有水。温柔善良并且从不发怒。几个月前湖上掀起巨大浪潮,黑色暴雨席卷渔船和游人,湖岸植物枯萎,鱼和鸟的尸首腐烂在水里。守护者不会无端愤怒我对此心存疑虑,但这个地方只有人鱼才能够进入。”
“她是你的朋友。”
“我的母亲。”黑掏出他美丽的石子握在手心,“她教导我永远只能拿走一件宝物。她收养我。直到我发现她是人鱼,而我不是。所以我恨她,并且离开她。”
“她会原谅你。”
“我不会。”
黑隐入黑暗,但我并没有追上去。他应该为他母亲的死而悲痛,但绝不是在我面前。
而我不能真正体会到他的悲伤,便绝不该为他分担。
那么卡尔呢?当他悲伤的时候我应该留他一人,还是站在他身边?
……
卡尔为她举行了葬礼。
就在那个岩洞内。
我们的等到黑回来。他出现的时候满面笑容,然后半跪下亲吻茉莉污浊的手背。
“笑容是世上最宝贵的财富,只有这个可以永不节制地取得。”他将面颊贴在茉莉几乎要看不出轮廓的脸上,“在我眼里,你仍旧是世上最美的母亲。”
卡尔唱起了歌。
这不是水晶,岩石,风或阳光的歌,而是人鱼的喉咙唱出的歌。以已逝的灵魂为旋律,这歌声将送她前往光之海。
在歌声中茉莉的身躯燃气金红色的火焰,污浊退去,洁净的尘土化为星辰碎屑,然后消逝于风里。
“我会报答你。”黑将一枚翡翠色的石头放在卡尔的手心,然后道谢离开了。
我们没有和他一起走,不过他告诉了我们离开的道路。卡尔还有另外的事情要处理。他钻入落满星辉的水中,光芒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然后回旋出一圈圈光之涟漪。他告诉我水必须由人鱼守护,他是在请求光之海的神灵给竖琴湖一位新的守护者。并且暂时通知了附近的守护者来代理茉莉的水域。
“每一个人鱼都有水域要守护吗?”
他想了想。“成年以后每个人都要承担起责任。”
“你的水域呢?”
“我没有。”
“小卡尔,你还没有成年。”
他笑了。
“谢谢。”
我拍拍他的手臂:“你不必自己承担。”
离开的时候我们坐上了黑告诉我们的‘皮酒桶’,一人一只,躺进去然后拉上封口这溶洞中的水流就会将我们带到外面湖上去。这其实是件蛮有趣的时候,我从里面钻出来的时候感觉就好像是经历又一次从母体诞生的过程。
出来的地方就是那个废弃的小码头。黑离开的时候说这一些是他的母亲茉莉为他准备的。
我扶着卡尔到猎人小屋,他耗费了太多力气几乎完全没有办法自己走路,到半路的时候我只好叫他变成人鱼然后抱他过去。他的人鱼形态要比人类形态轻上很多。然后他一沾上毯子就睡着了。
被污染的人鱼是无法回归光之海的,按照人鱼的神话,他们会在星辰之途上迷失。卡尔为茉莉净化,这耗费了他极多的精力。
而我也好不了多少,虽然我并没有魔法去帮助卡尔完成他的仪式,但是连日来的奔波也足够使我疲惫了。所以不知不觉间,当我在雀鸟的啁啾声中清醒,发现时间已经是第二天晨间。
卡尔还在睡着,而我们的身上都包裹着毯子。我转头,发现桌上摆放着一些水果。一只猫,桔子,它蹲在桌子上,发现我醒来之后跳到了我的膝盖上,然后高傲地抬起头来。过了一小会儿我才发现它的脖子上绑着一只小信筒,我将信取出来,它侧过头让我帮它挠了挠耳朵后方之后就跑开了。